林蕊很快在她妈面前体现出自己的一大优点, 讲义气够意思。
尽管她到今天都不喜欢根生叔叔, 不过看在芬妮的面子上, 礼拜天她还是跟着她妈一块儿去医院看望术后满月的病人了。
这可是她一个礼拜七天中当中唯一休息的时候。
开学第三天, 林姓少女才知道件残忍的事实。1988年的华夏大地,实行的是单休制, 一周只放礼拜日一天的假。
周六一大早,她被她妈从床上拽下来的刹那,真有种要炸学校的冲动。
每天八节课, 在校十三个小时,披星出戴月归, 居然还连周末都不放过, 到底让不让人活了。
穿到啥人生节骨点儿上不好, 非得让人穿成暗无天日的中学生, 还是初三上晚自习的学生
缺德冒烟才这么玩人呢
根生叔叔的手指头恢复良好。经过孙教授亲自检查确定, 他那三根再植手指头算是保住了。不过手指相关功能究竟能恢复到哪一步, 还得看后面复健情况。
“行了,没下回了, 我丑话说在前面。”满头银发的孙教授板着脸, “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再这样熬几台十几个小时的手术, 我真要交代在手术室里头了。”
何半仙在后头踮起脚看热闹,笑嘻嘻地瞅着根生叔叔的手:“哎哟,孙教授,你可得长命百岁。保不齐以后还要再来一台。”
孙教授瞪眼, 挪过身子示意他上前:“你来看看,能不能用药。骨头倒是齐整的,拍片子看恢复也不错。”
长是肯定长上去了,可就怕以后骨头僵化,活动受限。
何半仙眼睛笑成了月牙形,连连摆手:“啊呀,让他自个儿慢慢长就是了。您老人家的手艺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冲孙教授眨眼睛,“谁信不过,爱找谁找谁去。”
林蕊莫名其妙,不明白老教授究竟在跟她干爷爷耍什么花枪。用什么药为什么要用药干爷爷又有什么药
今天一早,她就觉着上她家蹭牛骨头汤面的干爷爷透着古怪。
吃饭就吃饭呗,反正林家也没拿干爷爷和苏木当外人。吃完了饭,干爷爷要抬脚转转也正常。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嘛。可为什么非要跟着她们母女一块儿来医院呢。
出门晃荡,去公园去博物馆去马路牙子遛弯儿,哪儿不成。谁没事跑到医院转悠。
她捅捅苏木的胳膊,眼睛示意何半仙的方向:“你师父干嘛呢”
“独门秘方。”苏木跟她咬耳朵,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我上次不是说过嘛,当初孙教授的手可是骨头都龇出来了。”
造反派就是冲着她的手下的狠劲,角度刁钻着呢。
你一个外科大夫牛什么,不就是牛在你能开刀做手术嘛。砸烂你的手,看你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有什么资本傲。
呸是人都不可能万寿无疆这就是反动反革命反伟大的无产阶级领袖
连忠字舞都跳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上台开刀。手烂了太好了,要的就是她烂手烂脚。
苏木龇牙:“都说她以后再也没法子拿手术刀,可我师父不信邪。秘方一用,你看看现在,教授还不是巧夺天工。”
林蕊这几天语文课都在学成语应用,她严重怀疑苏木用词不当。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到底什么秘方。
她上辈子可完全没听干爷爷提起来过。
难不成她干爷爷其实身负祝由十三科秘籍,除了针灸以外,还擅长画符治病可上辈子她也没见干爷爷给人喝过一碗香灰水啊
苏木摇摇头,怜悯地看着林蕊。有灵气也不行,到底不是修行中人,差了点儿火候。
“祖传秘方,祖师爷爷传下来的跌打损伤专治秘方。”
就算骨头碎成渣渣,秘药也能让它长好如初,而且以后不管刮风下雨都不会作天阴酸痛难耐。多少年的老寒腿,增减用药,也能给治好。
林蕊当成听传奇,呵,真那么神奇她干爷爷有这手还混成现在的潦倒落魄样,简直就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
知道云南白药的产值是多少吗知道每年有多少跌打损伤的病人吗知道这意味着多大的市场多少钱吗骨科医生是公认的医院高帅富
白花花的银子大江东去不复回,干爷爷就不心痛吗
还四处给人看什么坟地挑什么风水宝地啊,悬壶济世才是最大的修行。
当然,也得顺便把钱给挣了。
可惜何半仙散漫成性,缺乏名利双收的觉悟。
被孙教授好说歹说劝了老半天,他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只眼睛珠子根生叔叔脸上转了转,一副牙疼的模样:“行,谁让我欠你妈一碗蛋炒饭呢。加了萝卜干跟青蒜,真香。”
大婶子是和气人,收留快咽气的小叫花在柴房里头过夜都没忘了给床被子。末了,还打蛋给他炒了碗米饭,用猪皮擦过锅的那种。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缺粮,种水稻麦子的郑家村人也一年倒有半年时间得靠山芋胡萝卜顶肚子。老太太能拿出换盐的鸡蛋给他炒米饭,是心疼他这么个倒在村头的可怜孩子。
根生叔叔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蛋炒饭,何半仙就从兜里掏出个行军水壶,然后转头看孙教授:“我可没包的东西啊。”
孙教授笑逐颜开,头一转,立刻有机灵会看眼色的研究生拿了纱布给胶布卷过来。
此时根生叔叔的手指头伤口早已愈合拆线,皮肤跟肉都长好了,血管神经也联上了,就看骨头的生长情况。
何半仙随手拿起根棉签,在他的行军水壶里头搅了搅,然后拖出团墨绿色的粘稠物。林蕊还没看清楚药膏到底是个什么成分时,那团灯下泛着光的墨绿色已经涂在胶布上。
炮制好的药膏贴子,最终在根生叔叔的三根手指头各缠绕了一圈。
何半仙收起行军水壶,漫不经心地吩咐:“一个礼拜,过一个礼拜你再到蕊蕊妈家里头找我。”
孙教授的研究生没忍住,好奇地追问:“这是什么方子”
民间验方千奇百怪,有些纯粹属于无稽之谈,有些却有奇效。他幼时曾在乡间看老人用草药治疗毒蛇咬伤,效果居然丝毫不逊色于抗蛇毒血清。
既然连他的导师孙教授都主动开口请求这位先生施以援手,那这瓶墨绿色的药膏肯定相当厉害。
何半仙笑嘻嘻的:“没啥,就是美白护肤的药膏子,宫廷秘方。你看他那个手,丑的真是看不下眼,我总得让他好看点儿不是。”
研究生的目光落在何半仙黧黑的鸡爪子上,心道这话跟那位传授养颜苗条气功的女胖子大师一样不靠谱。到底是眼睛被什么狗屎给糊了,一群不长脑子的信徒居然还深信不疑。
孙教授冲根生叔叔点点头:“可以了,你目前恢复良好,今天允许出院。后面定期来复查就好。让你家里人回头去护士那边拿单子把账结了,再找这位大夫拿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芬妮赶紧向孙教授道谢。
桂芬婶婶月子坐的不好,到现在身上还下红。村里的接生员道真嬢嬢已经劝过她好几次去镇上卫生院了,可她始终拖着不肯。
春妮已经连着一个月没休息过了。厂里头赶订单,她想趁机多挣点儿钱。
今天来江州接爸爸出院的陈家人,依然只有芬妮一个。
孙教授倒是还记得这姑娘,笑着点头:“不客气,开学了,好好学习,将来跟你郑云嬢嬢一样,考医专。”
上高中还得苦熬三年,况且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对于农村生源来说,眼下最好的出路是读中专,尽快出来工作挣钱,而且还是国家干部身份,将来有保障。
根生叔叔讪笑:“她哪有这能耐,考出来的都是文曲星。”
芬妮的脸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孙教授微笑:“怎么就不行啊,我是女的,我女儿也是女的,小郑云不还是女的。我们不也都考上学当了医生。妇女能抵半边天,你这个思想觉悟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