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宏跟他们达成了交易,”明琅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把那些底层人的精魂献祭给他们,换取和妻女亡魂见面的机会。”
这几年里,这两族遗落的幸存者都聚居于此,恐怕还在修炼着邪术。
重创之下想要恢复法力,绝不是两三百年就可以正常途径重新起势的。
叶肃尝试着离开薄和往旁边走几步,发觉自己离他越远,心脏的异样感就越严重。
他和岑安已经断开联系之后,不安感就一直啃噬着他的理智。
虬族是冲着他来的, 借着岑安逼他自己入瓮受戮。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冷静,可这完全是一种奢求。
璩玉拍了拍他的肩,有些生硬地岔开话题:“某种意义上,我现在是在我先祖的血管里散步,是么?”
他能够感知到那种熟悉的气息,连吐纳都比从前要快上几分。
四人靠近了深渊宫城的边界,确认这附近防卫的规模和频率。
这城规制环环套叠一如九重宫阙,越往中心越高耸突出,隐约可以看见通天台般的尖塔。
而城墙边缘有鱼虾蟹将在徘徊逡巡,防卫之周密几乎找不到任何空隙。
借着邪术与旧有的人脉,这两个家族在这里秘密经营已久,积累的资源多到可怖的程度。
“……这些玩意儿都不睡觉的是吗?”璩玉隐约找到问题的重点:“他们睡觉也睁着眼睛?那我们怎么过去?”
强行杀过去当然是可以的,就怕这满池子的河鲜大杂烩靠数量优势把他们赌在外面,老叶家的那棵盆栽就被姓崔的拎去砍了脖子。
“最好找个东西把它们引开,能消耗点时间都是一点。”
要么是璩玉变鸟过去翻搅俯冲把守军引开,要么是叶肃变狐狸去烧烤焗烫,然后其他人潜进去找岑安的位置。
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军卡的这么严,他们连进中城的机会都没有。
薄和忽然扯了下叶肃的袖子:“叶哥,把沥水符给我。”
他背着书包临出门前,爸爸还在电话里说过。
“这几百年里,你恐怕就这一次能亲眼看见它……就当做是你数学及格的奖励了。”
叶肃从怀中掏出了那木符,又看了一眼上面的咒文。
……难不成这里面封着什么东西?薄允亲手封进去的?
薄和示意明琅和璩玉退远一些,把木符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男孩一手掐诀,盯着那缓缓漂浮而起的木符低声道:“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下一秒,那木符的表面开始迸裂出破碎的痕迹,如同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茧而出了一般。
薄和眼瞅着要解封印了,拽着叶肃就往远处跑,简直跟小孩过年放鞭炮似的。
璩玉也不清楚等会是会爆炸还是会怎么地,抓着媳妇也跟着往远处跑,两三下就追到了他们身后。
薄和一个急刹车转过身去,下意识地连着又退了好几步:“叶哥,卧槽!”
那木符升到天光之下,在一瞬间碎裂开来,如同齑粉一般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团赤色的烟雾。
紧接着那烟雾开始扩散放大,晦暗的光影下似乎有什么在翻卷搅动,鳞片的形状也开始越来越清晰。
明琅直接变了眼神,猛地转头看向叶肃:“这孩子是什么来头?”
“薄允的儿子。”叶肃简短道。
“薄允?!”明琅声音都变调了:“他还有儿子?!”
“都快读六年级了,”薄和挺了挺胸:“超聪明的好吗。”
下一瞬,那烟雾如画卷般猛地铺张而开,偌大的身躯在横幅中巡游往复,从赤色的鳞片到刀刃般的利爪都开始不断清晰。
“是龙,明琅,”璩玉握紧了明琅的手,屏住呼吸道:“居然是龙——”
伴随着金玉相击的震鸣声,那巨龙长啸一声,从画卷中纵身一跃,穿行到水中舒展开整个身躯。
在这一刻,深渊之底的无数砂砾沉石同时惊起如雪尘!
这是神迹般的存在。
它虽然全身赤红如血,可鳞甲的明暗却胜过世间所有的颜色。
哪怕没有水光的照拂,那龙鳞将枫红丹红殷红血红糅作变化的烟景,鳞片边缘的光华亦 如这世界绝无仅有的宝石,折射出璀璨又夺目的光芒。
庞大的身躯在舒卷的那一刻几乎引动了整条河流的水势,长尾和龙须都犹如赤金炼就,在银色的河流中仿佛天降华彩,偌大的深银龙眸猛地睁开,似霰雪寒冰一般森冷暴戾!
“这不是龙,是它被封印的灵魂。”薄和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高举,校服袖子在巨浪中纹丝不动。
那数十米高如巨塔的赤龙之魂长啸一声,整个河流都为之震荡激流!
“一旦被释放,这魂灵就只能存在一天,然后就此消逝殆尽。”他仰头看着那巨龙的金鬃长角,露出温柔的笑容,往水宫的方向挥了下手。
父亲说,若是真龙,其势其气都足以震慑整个天下,让一切生灵为之臣服。
“去吧,好好玩一圈。”
巨龙高嘶一声,犹如乘云踏浪般逆流而去,惊起无数雪浪般的水花。
那深渊尽头的宫城已经在刚才听见龙啸声时骚动不已,已经调遣密密麻麻的军队前去抗衡。
叶肃已经变作白狐模样,扬首把那男孩叼在脊背上,快步从另一侧冲进了宫城。
璩玉亦化回长尾华羽的青鸾,带着明琅穿行而过,径自飞入了城墙深处。
岑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泡在了冰冷的水里,视野的亮度也不是凡间。
窗外的水流是银色的……
他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在了哪里,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手腕和脚腕都被拘妖索控制着,一旦挣脱就会有烧灼般的警告。
他左右望了一眼,发觉自己上下完好无损,似乎是被扔在什么地牢里。
……所以不是为了幸厄石来的?他们的目的是叶医生?
如果是为了那颗石头,自己估计早就被拆了个干干净净送去喂鱼了。
岑安又动了一下,靠在栅栏旁边观察附近的情况。
虽然叶医生叮嘱过不要随便许愿,但他要是就坐在这什么都不做,恐怕情况会更糟。
狱卒在走廊两头守着出入口,隐约还能听见其他囚犯的呼吸和哀求声。
他坐了回去,开始思考一些逻辑上的问题。
叶医生这么喜欢我,肯定知道我被抓走了。
问题是……这里是亡忆山,他要是过来的话恐怕连呼吸都很困难。
岑安感觉绳子把自己绑的太疼了一些,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要是这玩意儿能自己松开就好了。
下一秒,他手边和脚边的绳索同时绳结滑落,一挣就开,比楼下的萨摩耶还要听话。
噫!
小人参一边自我反省下回不能随便许愿,一边揉着酸疼的脚腕手腕,继续想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很显然……那个裴荼是蛟族的,脸上有烫伤痕迹的估计是从他家叶狐狸的狐火里逃出去的。
他们利用那些魂丹重新起势,而且看样子是要复仇。
自己被抓过来,叶肃和璩玉也都会赶过来,刚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他现有的法力和其他妖怪比起来并不算强势,能偷偷收个人头都不错了。
而另一项特殊能力……是未知且有风险的。
但如果许愿现在直接回家,搞不好会被抽空灵力然后挂掉。
那许愿叶医生能顺利把他接回去呢?
不行,不能赌。
叶医生大概率能把他接回去,但是他自己不能胡来。
这一路走出去,躲开狱卒容易,可他既不了解这附近出去的办法,也不清楚外缘防守的严密程度。
也不能许愿‘要是能溜出去就好了’。
岑安试探着摸了摸被特殊处理过的墙壁,还是许着愿穿了过去。
左边躺着被拘禁着的巨型豹妖,看样子是等着被取走内丹的猎物。
右边是……
他探头过去,在看清楚狱友的时候吃了一惊。
独……角兽?
为什么亡忆山这种地方还会有独角兽?!
这就跟古装电视剧里突然冒出来一只机器猫一样诡异好吗?!
那个姓崔的还喜欢彩虹小马不成!?
一匹浑身雪白的独角兽被铁索拘禁着脖颈和四肢,一脸疲倦地卧在墙角。
那修长的鬃毛披落如银发,身躯的曲线也美好到无可挑剔。
上次去英国庄园的时候,岑安还见过被带来的独角兽宝宝,可爱到让一群阿姨围着他喂小饼干和小桃子。
可眼下倒在这里的异兽似乎有些特别。
它的螺旋状长角,四只沾着血迹的蹄子,还有那双眼睛,全都是纯金的。
纯粹又明亮的金色,华贵如天生的皇族一般。
大概是注意到岑安的气息,它缓缓抬起头来,眼神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在这里?”
岑安半个脑袋还卡在墙里,他确认了下狱卒的位置,用还算熟练的英语询问道:“你还好吗?”
独角兽有些艰难地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淡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带着些好奇和希冀:“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我不认识这附近的路……搞不好强行闯出去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岑安压低声音道:“但我可以帮你解开这个枷锁。”
事实证明,穿墙和解锁都没有太多消耗,至少比通宵做脑科手术要轻松许多。
岑安回过神来,开始思考干医生这一行有多神奇——
当年逃亡五百年灵力都没什么增长,现在救死扶伤一年自己都跳了两阶,眼瞅着都快成妖了。
“你该去解那个家伙的锁,”独角兽扬起下巴,示意他关注对面的那只豹妖,声音温温软软:“他很强……而且可以把整个地牢都搅的天翻地覆。”
岑安隐约感觉自己头上亮了一个小灯泡。
如果把豹妖放出来,然后他和独角兽一起趁乱跑出去,最好再顺路遇到叶医生,这事就圆满了。
在把脑袋从墙上拔回去之前,岑安还是确认了一道:“他不会吃掉我们吗?”
“会吃掉他该吃掉的所有。”独角兽的金眸里泛着笑意:“你以为我们在聊什么……他听不见吗。”
隔壁传来尾巴甩到墙壁的钝响声。
狱卒从突如其来的瞌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所有地牢的大门都已经被打开了。
那只被他们鞭笞羞辱取乐的豹妖已经被除去了枷锁,此刻就站在他们的面前,森白的獠牙上还沾着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