璩玉这两天都呆在家里, 哪儿也没有去。
他比从前安静了许多, 吃饭睡觉都算正常, 但因为忘记太多东西的缘故, 生活的并不算方便。
明琅每次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陌生的神情,眼神都会变得有些无奈, 眼角也微微泛红。
他不再说那些抗拒的话,只每天过去探望这位邻居,偶尔陪他吃饭。
两三百年未见, 璩玉变得清瘦了些,但依旧很有精神。
先前他那身衣服在渡劫时已经被劈成抹布,明琅不得不把自己的一些便装挑了几套送了出去。
由于尺寸略有差异,璩玉穿起来的时候略紧了一些,倒是把精瘦又修长的身材完全衬了出来。
原本明琅都打算帮他改改了, 但上下打量了一眼,还是把指尖收了回去。
也挺好看。
他们许多年未见,再遇时本应有些尴尬。
明琅先前已经心冷,不愿再见他。
偏偏这时候他找对地方闯了进来, 偏偏这时候自己提前渡劫, 什么都撞在了一处。
此刻的璩玉根本不会用那些术法,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先前那灼热又急切的眼神, 也变得茫然而简单,仿佛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故事。
“那你为什么要照顾我”男人端着粥碗, 表情有些好奇“其实我们之前就认识吗”
明琅拌着沙拉想了一会, 给了个折中的回答。
“我是你楼上的邻居, 也是你的私人医生。”
“私人医生”璩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刚才都打算追你了。”
他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记得父母的身份,不记得公司的位置,也不太认识左邻右舍的那些人。
明琅也怕这家伙在大街上走丢,颇不放心的甩了好几个符咒帮忙盯着,每天上完班以后就煮些简单的晚饭,去陪他坐一会。
过了两天以后,璩玉渐渐熟悉了小区的环境,也摸索着买菜做饭,然后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这还是明琅第一次吃到他用燃气灶做的饭。
在人间呆了这么久,他们也渐渐都在变。
“你不喜欢吃茄子么”男人注意到了什么,大大方方的把碗推了过去“你可以都分给我,我帮你吃。”
明琅怔了一下,忽然又想到他们在回梦川里的日子。
“阿琅不喜欢吃茄子呀,”披红缀翠的俊美男人笑吟吟地把盘子推过来,抵在他的盘旁“以后你的茄子都归我好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突然被刺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他不等那人再挽留一句,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关门以后瞬移回了楼上的房间。
无数的记忆开始翻卷涌现,每一幕见他吻他的光景都真切的如同再度。
明琅独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起身,抬手按着额头仿佛想挡开什么,却还是叹息出声。
问题在于,虽然璩玉本人已经失忆了,但早就收了全款的花店老板们没有失忆。
所有的礼物都在如数奉送,守时的有些残忍。
从前这个时候,他都会直接冷着脸把东西全都退掉或者送走。
可在璩玉出事以后,明琅沉默地收了所有礼物,把它们一一拆封分类,放在房间的不同地方。
他送的花都很好看,而且也都挑的是他喜欢的颜色。
没等这些收拾完,快递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是明先生吗这里有十个快递箱子,先前路上耽误了,请您查收一下。”
明琅坐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拿着拆封刀把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都拆开了。
里面有很多东西,而且箱子上也有编号。
在他看清楚并意识到这些是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然就开始下雨了。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日记。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相册,一共有十几本。
然后是录像带,明信片,书
阿琅,我们已经有一百七十二年没见过面了。我感觉你现在就在时都,可也找不到头绪。
还是想再找找看,万一这次猜对了呢。
写日记记录下来,就当做把这些年的时间都补给你了。
要记得想我啊,宝贝儿。
他在人间呆了三十年,就写了三十本日记。
一开始只能用纸笔记录这些,本子里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小事。
单位里的老板有多啰嗦和难缠,酒局上有人试图投怀送抱,以及他如何决定去考试读书,背书的时候有多头痛和想念他。
后来,璩玉在时都呆够了,就偶尔去其他的国家旅游。
他去一个地方,就拍大几十张照片洗出来,每一张都笑容温柔,还记着给他寄明信片和带礼物。
明信片上有五颜六色的好些邮戳,他一个人寄,一个人收,仿佛在和空气谈恋爱。
明琅默不作声地放下日记本,去看那些箱子里被码列整齐的礼物。
比利时的巧克力,德国的啤酒,英国的小黄鸭,还有许多幅亲手画的小像。
挽发的明琅,束发的明琅,皱眉的明琅,浅笑的明琅
每一毫笔触都温柔而专注,画中人模样清雅,眼眸里蕴着流转的光。
他把这三十年全都还给了他。
雨落骤急,被长风吹拂着敲窗轻响。
男人坐在十个纸箱前捂着脸哽咽出声,他不断地深呼吸着想要忍住泪意,可在此刻连起身推开这些东西都有些做不到。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璩玉抱着小蛋糕站在门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门牌号,又伸手按了一下。
过了许久门才缓缓打开,明琅站在黑暗中,家里没有开灯。
“什么事”他有些生硬的问道。
“我给你带了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男人冷淡地想要直接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不,你在哭吗”璩玉强行卡在门边,发现他眼眶都是红的“谁让你不开心了我去跟他谈谈”
明琅想回绝掉,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多发出一个音节都如同在透支力气。
“别的事情现在都不重要”璩玉直接把点心盒放到旁边,闪身走进玄关,把他抱在了怀里“放松一些,我在这里,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子”
他不自觉地开始心疼,也因由身体的本能而把他抱紧,努力地传递着温度。
“阿琅”他轻轻唤道“阿琅我在的。”
明琅把脸埋在他的肩侧,紧握着他的衣角没有吭声,颤抖了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璩玉低头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是不是你的爱人”他低声问道。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我好像已经爱着你很久了。”
叶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跑回长月丘睡觉。
在医院睡到一半会被叫起来抢救病人,在家里一呆就不自主地开始心猿意马,这些天他都没好好的睡过一回。
这一回去,请老朋友过来喝酒下棋的叶老爷子都惊了。
“这是什么风把十九都吹回来了你今晚还在这睡觉不成”
叶肃敷衍地应了一声,直接回如意居凑合了一夜。
一做梦,就是岑安坐在身边专心写病历的样子。
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出挑,带着几分医学生的朝气与正直,又糅杂了些柔软而干净的感觉。
叶肃在梦里看了他好一会儿,再一睁眼就发觉天亮了。
老头正扒在窗户旁边瞧他“你还真在这睡了啊。”
“”
“跟小盆栽吵架了”老狐狸摇了摇尾巴,见外孙脸都黑了,笑眯眯道“早上烤头鹿尝尝”
岑安在家里等了一晚上,隐约觉得自己玩脱了。
他不可能这时候去打扰明先生,这小区附近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很多事再明显不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岑安在被窝里打了个好几个滚,开始琢磨各种事情。
叶先生不会是被妖怪抓走了吧。
不像,一般都是妖怪被他抓走。
叶医生生我的气了那也应该是赶我走啊这算怎么一回事。
但哪怕离家出走,第二天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两只妖怪一碰面,脸上都装的若无其事,其实都在试图观察对方的表情。
叶肃就是存心不回家给岑安看,试图把局势扳回来一点。
最近的落差感实在太大。
去年还软乎乎特乖巧的跟着一口一个叶医生,一点心眼都没有,又在意他又时刻记着嘘寒问暖
现在倒是把关系都撇的干干净净,还学会装傻了
某只妖怪就是从前被宠和被照顾的太好,完全习惯以后突然个脱离一点半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岑安瞧了眼他身上没伤没血,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该巡房巡房该看书看书,福至心灵的强行淡定下去。
一直等到下班的时候,叶医生都没听见那句他等很久的叶医生是不是生气了。
他原本想着,只要岑安温温软软的安慰一句,自己也不至于置气到再睡外面。
然而并没有。
叶肃面无表情的把公文包一收,继续回长月丘睡觉。
叶十九连着在长月丘的老叶府睡了四天,连河对岸的妖怪们都被惊动了。
这是时都要变天了还是这厮准备杀回来干仗了
先前隔个几十年才回来一次也不见过夜的,这是跟那老狐狸谋划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