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樾满嘴胡咧咧, 说得没边儿,但是魏满关心则乱,一听林让哭了, 愣是什么也没多想, 心窍里难受的仿佛在拧湿毛巾。
魏满立刻坐不住了,对原文若与原攸说:“二位先生,孤先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今日晚上肯定回来,暂时替孤舍一会子饭。”
他说着, 风风火火的就往棚子外面跑。
原文若与原攸还未说话, 就看到主公已经冲了出去,一个箭步,直接飞身上马,“驾!”的大喝了一声,飞马而走。
绝影马何等神驹,登时烟一般消失在众人面前。
杨樾一看, 好家伙,这么管用,登时底气都足了,心想自个儿就是这么聪明, 能怎么办
那小样儿的武子台,看你还骂!
杨樾正沾沾自喜,就见原文若与原攸幽幽的看着自己,似乎早就看透了这情况一般。
杨樾一愣, 随即“呵呵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然后默默的退出了舍饭的棚子,赶紧也翻身上马,追着前面的魏满跑去了。
城池门口。
武子台骂骂咧咧一阵,今日是虞子源在城门头值守,根本没叫人搭理他,他骂了一阵,也是累了,便准备离开,但是又不甘心。
因此武子台便让自己的功曹史留下来,务必要给自己讨一个说法,否则……
武子台吩咐了功曹史,自己便走了,难为的是功曹史。
功曹史这叫一个为难,方才主公在人家宫中砸了“摊子”,如今还要讨说法,这可如何是好
“踏踏踏踏——”
功曹史还在为难,就听到震天的马蹄声,一骑黑马飒沓而来,直冲眼前。
定眼一看,原是骠骑将军魏满来了!
功曹史眼看到魏满,赶紧上前躬身相迎,说:“魏公!卑将拜见魏公!”
魏满居高临下的坐在马上,手执马鞭,虚抬了抬马鞭的前稍,冷淡的说:“华乡功曹,孤一个骠骑将军,如何受不起你这般大礼”
功曹史一听,魏满这语气怪怪的,而且话里有话,赶紧放低姿态,又重新拜见。
魏满说:“华乡功曹在此何事”
功曹史想起武子台临走时候让自己留下来,便硬着头皮说:“是这样儿的,因着上次魏公公务繁忙,没能赴宴,所以我家主公今日特意亲自前来,想要与魏公您叙叙旧,拉拉家常儿,但哪知道魏公今日也不得空,竟出门去了。”
魏满幽幽的垂眼看着功曹史,听他扯这些没用的。
功曹史终于扯到了根本,说:“我家主公并不知道魏公您出门去了,被安排在宫中等候,小人听说,这宫中事物都是由鲁州刺史管理,也不知刺史大人是不是太忙了,所以……所以一直没有接见我家主公,这一来二去,闹得不是很愉快,怠慢……怠慢了我家主公,因此小人在此……”
“你放屁!”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吓了功曹史一跳,功曹史还以为是魏满大吼的,堂堂一个骠骑将军,突然开口就吼放屁,实在有失身份。
不过仔细一看,不是魏满吼的,魏满后面还跟着一骑,因着杨樾的马匹没有绝影马那样神驹,所以被甩在了后面儿,如今可算是跟上,便听到功曹史扭曲事实,忍不住大吼一声。
杨樾大吼着冲上来,魏满一听,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从未见杨樾这么顺眼过,果然有了“家眷”那就是不一样啊,越来越可人了!
杨樾可没有魏满那般“虚伪”,扬着马鞭,一副要和功曹史掐架的模样,说:“你过来!你过来,我打死你这个小孙孙,你说什么呢谁怠慢了你们狗屁主公!前些个儿我们刺史亲自去你们营地,结果被你们狗屁主公怠慢,这笔账怎么算又来不往非礼也,若真是说怠慢,也不过是还你们这个人情儿!你们怎么不说说,你家狗屁主公出手打人的事情”
魏满听着杨樾骂人,本很舒坦,结果一听“打人”二字,登时眼睛眯起眼,眼眶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说:“打人!”
杨樾说:“无错,那个武子台,恁的无礼,出手伤人,打了鲁州刺史与林太医!”
功曹史冷汗都流下来了,说:“误会,误会啊!”
“误会”
魏满冷笑一声,说:“能有什么误会”
功曹史怕魏满怪罪,赶紧把当时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的确是鲁州刺史怠慢在先,鲁州刺史为那些贱民医治,怠慢了我家主公,我家主公见他气焰嚣张,因此才……才出言相劝,实乃仁至义尽啊!”
魏满一听经过,并没有杨樾说的那么夸张,幸而林让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骂哭,心里总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都是这杨樾添油加醋,害得自己疯了一般策马赶回来。
魏满眼珠子一转,武子台不识抬举,的确是应该灭一灭他的威风,但此时怕不是时候,算一算武德应该也赶到了燕州,战书一递,就要与燕州开战,这是势在必行的。
如果这时候陈继拉拢了熟悉淮中地形的武子台的话,那么他们二人联手,绝对会给淮中造成不小的压力。
因此魏满就想要和泥巴,说:“孤看,原是场误会,即使如此,把误会解开了,也就是了。”
杨樾一听,好家伙,变成误会了,魏满也真是能忍!反正他忍不了!
魏满以大局为重,他本就是个虚伪的人,明面儿上不找茬,不见得他背地里不动小手脚,此事让一步,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等他回去找了段肃先生,让段肃先生背地里动手脚,也能报复回去,都不耽误。
不过他哪里知道,自己都如此“让步”了,那华乡功曹竟然是个没成算的主儿。
功曹史一听,还以为魏满怕了,不打算维护林让了,毕竟林让只是个嬖宠,也没什么多大的能耐。
于是功曹史便得意了,之前还在思忖着怎么完成主公的任务,如今倒是简单便宜了许多。
功曹史挺直了腰板儿,说:“魏公,其实我们家主公让小人在此等候魏公,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魏满说:“哦什么事”
功曹史笑着拱手说:“自然是请魏公以正军法,给我家主公一个说法。”
“说法”
“说法!”
魏满与杨樾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过魏满镇定一些,杨樾的嗓门儿恨不能把城门都给掀开。
功曹史笑眯眯,一脸得意的说:“是了,我家主公千里迢迢来见魏公,魏公有事在外,这鲁州刺史不但没有言明,反而怠慢与我家主公,竟给那些贱民治病,也不理会我家主公,我家主公说了,难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那些贱民不成”
魏满猛地一握拳,差点忍不住直接揍了那功曹史,给鼻子就上脸,怎么不上天呢
杨樾这个暴脾气,实在受不了,没有魏满能忍,就要喝骂出声来,结果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拉住了杨樾,回头一看,岱州刺史虞子源从城楼上走了下来,拦住杨樾,不让他说话。
杨樾甩开他的手,说:“你做什么”
杨樾还在埋怨虞子源拦着自己,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从城楼上也步了下来,那人一袭白袍,没有穿官袍,随随便便束着发,看起来很是随意,但又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味儿,仿佛是天上坠落凡间的谪仙一般。
林让!
魏满眼睛一亮,果然是林让无疑了。
林让慢悠悠的从城楼上不下来,眼神淡漠,口气冷淡的说:“都什么年代了,华乡功曹还口口声声宣扬着民轻思想,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民本思想,华乡郡会不会太落伍了”
林让在城楼上已经站了多久,怪不得虞子源不让杨樾说话,原来他早就知道林让来了。
林让给百姓们看了病,早就听说武子台在城门谩骂,他便来看看,不过很不巧,武子台早就走了,否则……
恐怕要被林让给羞辱的娘都不认识!
武子台走了,功曹史留下来给林让“告状”,林让是观摩了一个全过程的。
林让幽幽的走过来,那功曹史一见,不知怎么的,莫名就有一种被吓了一跳的感觉,赶紧后退了几步。
林让淡淡的说:“民为本,君为轻,难不成华乡太守不懂这样的道理在卑臣眼中,并没有什么贱民不贱民。再者说了,若是华乡太守如此轻贱百姓,这种事儿传扬出去,恐怕……华乡太守也不好过罢。”
功曹史咽了一口唾沫,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其实爱惜百姓这种事情,谁都知道,但是轮到自己头上,就怎么也做不好了。
华乡太守武子台表面功夫做的还行,虽不像陈继那么体体面面儿,但好歹没有什么动乱起义等等,维持着表面的光鲜。
但其实呢,武子台就是看不起百姓的,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连林让这个官级比他大的都看不起,如何能看得起平头百姓呢
在他心里,百姓就是贱民,如果需要士兵了,征召百姓入伍,如果需要辎重了,便加重百姓的赋税,如果百姓拿不出赋税了,就抢掠当地的豪绅富贾,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很多军阀都是这样做的。
不过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谁也不会挂在口头上,如果撕破了这层丑恶的脸皮,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
林让笑了笑,没什么诚意的笑容挂在他谪仙一般的面容上,说:“如果……华乡郡的百姓,听说他们的太守,如此轻贱百姓,不知心里会如何想法。”
功曹史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故意岔开话题,说:“鲁州刺史这是挑拨离间,我家主公爱民如子,这是华乡郡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我们现在正在说鲁州刺史的过错!”
功曹史一连串儿的说:“鲁州刺史分明知道今日魏公不在,却不告知我家主公,让我家主公在偏殿中等候了一上午,是不是故意的!居心何……”
他的话还未说完,林让已然十分坦然的说:“是故意的。”
魏满:“……”
杨樾:“……”
功曹史:“……”
杨樾刚想要替林让说话,结果就听到林让坦然的承认,一脸懵的回头看着虞子源,说:“老虞,我……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
虞子源幽幽一笑,说:“杨公好得很。”
魏满听到林让坦然承认,觉得惊讶,也觉得不惊讶,如果林让不是每天都给自己惊喜,那么他也就不是林让了……
功曹史气的心口发闷,说:“你……你承认了!”
林让淡淡的踱了两步,说:“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不才做事,敢作敢当,并不像华乡太守一般缩头乌龟。我便是故意让你家主公在偏殿等候,前些日子,你家主公不也是故意如此怠慢我等,分明已经入了营地,却扬言只接待魏公一人,难道这就不是怠慢”
林让掸了掸袖袍,说:“我这人,没什么太多的优点,只有两处十分自豪,其一,针灸技术好,其二,有仇必报恩怨分明。”
魏满:“……”果然是两处优点,旁人都无法企及!
功曹史实在是说不过林让,因着的确是武子台无礼在先,他辩论不过,赶紧转头看向魏满,说:“魏公,你今日一定要给个说法,鲁州刺史已经承认怠慢我家主公,这……”
他说着,准备放大招!
功曹史继续说:“我家主公本不想伤了大家伙儿的和气,但如今鲁州刺史咄咄相逼,我们也没有法子了!若是鲁州刺史今日不赔礼道歉,那么就别怪我们华乡军,想要向鲁州讨一个说法了!”
讨说法
这分明就是要开战!
杨樾一听,这暴脾气又给点燃了,说:“还要打仗了!哎呦,把你们给能个儿的!”
武子台临走的时候,教给功曹史一个撒手锏,绝对是必胜的大招,那就是威胁他们要攻打鲁州。
这会子联军刚刚拿下淮中,听起来风光无限,其实需要整顿休息,而且他们还要对抗陈继,所以应接无暇,如果武子台用攻打鲁州作为筹码,那么必定能唬住联军。
哪知道……
功曹史刚把撒手锏祭出去,林让便冷笑了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十分淡然的说:“既然如此,华乡军已经欺负到门口了,我鲁州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不是么回去告诉你的主公,我们鲁州不是好欺负的,既然他武子台想要打,我们便应战!”
功曹史没想到结果是这样儿,主公明明说了,在这样的情况,如果他们提出要打仗,魏满与联军一定会蔫儿的,服服帖帖,更别说吞并的那些陈仲路旧部了,肯定也会白白送给他们,贪个大便宜。
结果情况却变成了这样,功曹史的话音还没落,林让已经变成了迎战!
功曹史吓得不轻,说:“这……魏公。”
魏满抬起手来,说:“孤与华乡太守,本是八拜之交,但奈何数年不见,物是人非。我联军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如今华乡郡公然挑衅鲁州,孤身为联军之长,又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帮助一个外人呢”
他说着,看向功曹史,眯起眼目,说:“既然华乡太守要打,那么就好生准备准备。”
他说着,“啪啪”两下,还使劲拍了两下功曹史的肩膀。
功曹史没成想事情办砸了,吓得他赶紧跨上马就跑,根本不敢久留,生怕林让一个不欢心,把自己关起来再杀了头!
杨樾看着功曹史落荒而逃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站在城门口,那叫一个得意,大喊着:“慌什么!别跑啊,你方才不是很嚣张吗!”
虞子源见杨樾那模样,这才是嚣张呢,不由无奈的摇摇头,不过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十分宠溺一般。
林让看着功曹史落荒而逃,转头对魏满说:“魏公怎么回来了”
魏满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着听说了事端,不放心你”
林让十分淡然的说:“卑臣有什么不放心的”
魏满:“……”也是。
自己竟然信了杨樾的鬼话,说什么林让被骂哭了
林让不把旁人给骂哭了,就是好事儿……
反正都回来了,魏满准备晚上再回去,稍微逗留一会子。
众人进了宫门,魏满对林让说:“怎么突然与武子台硬杠上了不会……”
魏满突然笑起来,十分得意的说:“不会真是因为吃味儿罢”
林让淡漠地说:“自然不是。”
他这么说,魏满就更是欢心了,突然一把搂住林让,笑眯眯的说:“林让,还说不吃味儿呢,你快照照自己的模样,一脸的酸劲儿。”
林让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忍不住湖水中看了一眼,这一看,自己的脸上根本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仍保持着一脸淡漠,便知道魏满是故意消遣自己。
魏满“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没忍住。
林让幽幽的看了魏满一眼,魏满这才说:“好了,不消遣你,但是你能为孤吃味儿,孤真是……受宠若惊,欣喜若狂。”
林让推开魏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淡淡的说:“武子台终归是一个隐患,他在淮中附近兵力强盛,如今又吞并了陈仲路的旧部,假以时日,必然难以拔除。”
其实林让针对武子台,并不单纯因为武子台上次的怠慢,也不单纯因为武子台与魏满有“旧情”,还因为眼下的时局。
大家伙儿都觉得,如今正面对着与陈继对抗,所以必须尽量安抚拉拢武子台。
林让说:“但请魏公试想一想,如果此时不对抗武子台,便是养虎为患,等武子台真正吞并消化了陈仲路的余部,他们的兵力将急速膨胀,便是第二个陈继无疑。不如趁着如今武子台刚刚收归陈仲路的余部,军心不稳,干脆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魏满听林让与自己说正事儿,便眯起眼目,说:“孤也想过这种情况,只是……如今刚刚对抗了陈仲路,联军辎重都有消耗,谁也不会愿意去打武子台,说起来容易,想要真正开战,那便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了。”
林让轻笑了一声,说:“魏公,让愿请命。”
魏满吃了一惊,说:“林让,你……”
林让阻止了魏满再说下去,十分清冷的说:“正巧武子台挑衅我鲁州,鲁州回击武子台名正言顺,再合理不过。”
“可是,”魏满说:“孤怎么放心你。”
林让说:“魏公放心,我鲁州军也算是人才济济,如何不放心”
魏满心说,的确,人才济济,就是因为人才太多,还有个第一美丈夫庐瑾瑜,自己才不放心!
魏满当天晚上还要去舍粮,因为不放心林让留在宫中,便硬要把林让带着一起去舍粮。
第二天傍晚二人才归来,归来之后,林让立刻命人去召集了鲁州将领,准备议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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