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远看到魏满与林让, 筛糠一样颤抖着,跪在地上,磕头说:“主公……卑臣……臣……刚饮多了酒, 说的……说的醉话。”
“醉话”
魏满还没开口,林让就已经开口了,“笑眯眯”的说:“攸远先生的醉话, 倒是一个磕巴也不打,喝醉了都能抢钱,也真是佩服佩服了!”
攸远听到林让说话, 气的胡子差点飞起来, 但是在魏满面前, 也不敢造次了, 毕竟他刚刚可是犯了“死罪”的。
攸远赶忙说:“是……是醉话, 只不过与大家开……开个顽笑。”
林让转头看向在坐的豪绅和将领们, 说:“各位, 他是在开顽笑么”
攸远吓得额头上都是冷汗, 涔涔的滚下来, 擦着自己的汗水,说:“是开顽笑!是开顽笑!”
大家伙儿一阵语塞,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如今魏公突然大驾光临, 按理来说,应该齐心合力扳倒攸远才是,但是问题也来了。
如果不能一下子扳倒攸远,等魏满走了, 攸远还是这里的土皇帝,那么他们肯定要被记恨的,这下子如何是好
因此大家伙儿一时间没有说话,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攸远见他们不言语,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眼神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众人,似乎在威胁他们,如果敢指证自己,等着有好果子吃!
林让一目了然,众人不敢说话也是常有的事儿,他转过头来,便盯着那将领,说:“这位将军。”
那将赶紧拱手,说:“鲁州刺史。”
林让淡淡的说:“攸远到底是不是一时醉酒,想必你更清楚,不是吗”
那将领抬头看了一眼攸远,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做挣扎。
攸远第一天进入小城,便贪赃了一半的辎重,这是将领看在眼里的,也气在心里,只是人微言轻,如今又搜刮百姓,更是愤毒天常。
那将领是个血性之人,比商贾们胆子大的多,如今听到林让的话,一咬牙,心想着大不得就是一死了之,倘或在攸远这种人手下卖命,那还不弱倒是死了,一了百了来的痛快!
于是将领站出来,拱手说:“是,卑将十分清楚,攸远贪赃枉法,罔顾圣恩,还口出狂言,诋毁天子,实在令人愤毒!”
“你胡说!!”
攸远大吼着:“你敢胡说,我……”
“你待怎么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魏满已经眯起眼目,语气肃杀又低沉。
攸远吓了一跳,不敢再造次,唯唯诺诺的模样,吭吭唧唧的说:“主公,卑臣跟着您也有些时日了,总比一个投诚的将领要忠心的多,您可千万不要轻信了奸人挑拨离间啊!”
“奸人”
魏满冷笑一声,“啪!”的将一样东西扔在了地上。
众人低头一看,忍不住“嗬——”的抽了一口冷气。
当然这里面儿最害怕的,自然是攸远本人了。
攸远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地上的竹简,他都不需要打开,就知道竹简里写的是什么。
账簿!
这不是自己第一天来贪赃的那个账簿么,当时官员说不会有人再知晓这件事情,哪知道……
哪知道魏满就知晓了!
攸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魏满的嗓音凉凉的,说:“这是什么,你应该最清楚罢。”
攸远脑袋里轰隆隆的乱颤,当时官员说把这个账簿烧了,结果没烧,反而落在了魏满手里。
魏满冷声说:“攸远,你贪赃枉法,不敬天子,罪大恶极,如今已经被孤发现,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攸远喘着粗气,“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吓得他面无人色,他也不傻,反而是个精明之人,这么一看就明白了,这根本是一个圈套!
魏满把自己放到一个油水充足的小镇,又轻而易举的搞到了自己贪赃的证据,这显然是有准备的啊!
“你!是你!”攸远突然指着林让大喊,说:“一定是你,在主公面前说了我的坏话!”
林让十分淡漠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攸远,说:“坏话攸远先生的坏话,三天也说不完,也说不尽,你觉得……本刺史是有那么多闲工夫的人么”
攸远爬起来,立刻抱着魏满的小腿,磕头说:“主公!主公饶命啊!主公,您就看在卑臣可以辅佐主公,完成霸业的份儿上,请主公饶命啊!主公,您想要完成霸业,靠鲁州刺史吹枕边风是不行的,还要靠卑臣啊!”
枕边风……
他这话一出,商贾们与将领都吃了一惊,他们不了解魏满与林让,因此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绯闻”。
魏满额角青筋暴突,抑制着怒气,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的笑容,说:“看来你真是醉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卑臣没有说胡话啊!卑臣没有啊!主公饶命!饶命啊!”
魏满淡淡的说:“攸远,没成想你是一个如此贪赃枉法,不敬天子之人,是孤以前看错你了,但你到底是孤的麾下,孤又怎么忍心杀害自己人呢”
攸远听到前面,吓得瑟瑟筛糠,不过听到后面,突然不是那么害怕了,魏满好像没有要杀了自己的意思,不然按照魏满的那个雷厉风行的手段,还不立刻斩了自己
其实攸远想错了,魏满的确是想要斩了攸远的,但不巧,林让来之前已经阻止过了。
如今正是对抗陈仲路的最佳时机,因此如果这个时候杀掉了攸远,恐怕引起军心不合,因此林让建议魏满,先把攸远关起来,说一些善良的话,然后再……
偷偷的弄死攸远,就说他是病死的。
简直一举两得。
魏满一脸悲伤的说:“带走,先关押起来。”
“是!”
嬴子云带着士兵走过来,直接将攸远摘掉官帽,押送起来,带出府署大堂去了。
攸远被带入牢房,关押起来,起初还挺提心吊胆的,不过后来……
后来攸远发现,魏满可能真的不舍得杀了自己。
因为魏满好几天都没有动自己,牢卒天天来送饭,好吃好喝的,也没什么刻薄相待,一切都平静的很。
如果自己真的贪赃了这么多钱,而且还诋毁天子,不是应该早就被灭口了么
攸远这么一想,突然觉得魏满就是小惩大诫,不可能把自己如何的。
攸远瞬间便猖狂了起来,歪在牢房里,十分悠闲的说:“牢卒!牢卒!牢卒你过来!”
攸远喊着人,就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牢卒果然过来了,不过是给攸远送膳食的牢卒。
那牢卒不耐烦的说:“喊什么喊”
他说着,把饭菜放在地上,推给攸远。
攸远便说:“我不食这些。”
牢卒奇怪的说:“你不吃这些,吃什么!”
攸远瞧着二郎腿,说:“我实话告诉你罢,本大人可是魏营之中的谋主。”
那牢卒说:“我只听过段肃先生是谋主,从未听说过你是谋主,这一个营中能有几个谋主”
攸远瞬间被打了脸,气的脸色铁青,说:“我是将来的谋主!魏公想要成就大业,全都要靠我攸远!还能靠你们什么人!我是魏公的得力干将,不过是贪了两个钱儿,不多不少的,小小不言的,魏公至于查我么!现在魏公正在气头上,因此将我关在这里,待日后气儿消了,必然会将我放出去,委以重任,不是还要器重与我你自己掂量掂量罢!”
那牢卒给他说的都懵了,不敬天子,还能放出去
但……
攸远的话又太过自信,说的旁人不得不信,牢卒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攸远又说:“这是给人食的么重新换来,还有,我要饮酒,弄些好酒来下饭,没有酒肉,如何食饭!”
牢卒更是有点子懵,难道真的如同攸远说的,魏满会放他出去
可是这……
牢卒一时也决定不好,说:“你等着。”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牢房。
魏满与林让下榻在小城的府署之内,放了攸远三天,没去找茬儿。
这时候牢卒便找来了,十分恭恭敬敬的求见。
魏满让人进来,牢卒行礼之后说:“魏公,牢房中的攸远,一直在求酒肉,不知这……”
“酒肉”
魏满一听便笑了,面容不见生气,反而觉得十分有趣儿说:“酒肉攸远真的这么说”
那牢卒不敢隐瞒,赶紧把攸远的原话复述了一遍,什么他是谋主,完成魏满的霸业还是要靠他等等。
魏满忍不住更是笑,说:“有趣儿!当真是有趣儿!”
林让淡淡的说:“能如此自信,攸远也是人才。”
魏满便对那牢卒说:“好,他要吃什么,你就给他吃什么。”
牢卒有些懵,真的给攸远吃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牢卒也不敢多问,既然魏公都发话了,那就赶紧扣头退了下去。
魏满等那牢卒走了,这才幽幽的说:“毕竟……是断头饭了,不食好点儿,怎么行”
攸远在牢中,好吃好喝,就差招/妓来了,过的像是大爷一样。
攸远躺着,翘着腿,正在剔牙,这时候就听到“吱呀——”一声,是牢房外面的大门打开了,单听“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款款而来,不急不缓。
攸远还以为是魏满来了,终于要放自己走了,结果抬头一看……
林让。
“是你这个嬖宠!”
攸远从地上站起来,扒着老房门看着林让。
林让走到牢房门前,淡淡的注视着攸远。
攸远见到林让,似乎十分生气,说:“是不是你在主公面前进谗言,说我贪赃枉法,是也不是!”
林让淡淡的说:“如果是栽赃,那才叫做进谗言,如果不是栽赃,如何是谗言呢”
攸远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你今日过来,是不是魏公打算放了我”
“放了你……”
林让说话声音很平静,所以攸远没有听出是疑问语气,还以为是肯定语气。
攸远笑着说:“我就知道,魏公一定会放了我,毕竟……我才是那个真正有才华的,日后辅佐魏公大业,全都要看我了。”
林让奇怪的看了一眼攸远,说:“你误会了。”
“误会!”
攸远正沉浸在自己的奇才之中,诧异的说:“误会什么!”
林让淡淡的说:“我只是来看看阶下囚过的还好不好,并没有放你出去的意思。”
“什么!”
攸远一听,愤怒的厉害,觉得林让是来看自己难堪的,指着林让的鼻子,说:“你这个嬖宠,以色侍人,你是什么狗东西!竟然还来嘲笑我!我告诉你,你这种以色侍人之人,早晚有一天颜色凋零,被魏公遗弃!不像我,才是真正的谋士!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嘭!!!”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踹翻了。
紧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外面走进了牢房,是魏满!
这回才是魏满。
魏满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显然听到了攸远大骂林让的话,阴沉的踢开老房门,来到攸远面前。
“主公!”
攸远一看,赶紧冲过来,死死抓住牢房的栅栏,说:“主公!主公,这个嬖宠他……嗬!!”
他的话还未说完,魏满已经一把抓住攸远的衣领子,“嘭!”一声,将人拽在栅栏上,攸远的门牙撞到了栅栏,登时只觉得一酸,口腔中弥漫起强烈的血腥气,“呸!”一声,竟然吐掉了一颗门牙!
攸远吓坏了,筛糠一样看着魏满。
魏满拽着他的衣领子,不松手,眼神阴沉,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一样。
魏满嗓音沙哑到了极点,说:“攸远,谁给你胆量,说他一个字儿的不是”
攸远是个文人,挣扎不了,说:“主……主公……主公饶命啊。”
魏满又眯起眼目,阴测测的说:“还有,孤来这里,不是为了饶你的命,而是来告诉你,安心上路罢,毕竟断头酒都已经饮过了。”
“断……断头……”
断头酒!
攸远下意识的看向牢房中的酒水,这是断头酒!
魏满冷冷一笑,十分邪佞的模样,说:“怎么,还没喝够,那你还是可劲儿的饮罢,毕竟过了今天,你可没机会再喝酒吃肉了。”
魏满一声冷笑,随即拉着林让的手,说:“咱们走。”
林让倒是“乖巧”的厉害,被魏满拉着,两个人手拉手的走出了牢房,留攸远一个人失魂落魄。
“饶命啊!”
“魏公!饶命啊——”
“主公,您就饶了卑臣这一次罢——”
但无论他怎么喊,魏满与林让就是不理会他,施施然的离开了牢房。
两个人走出来,魏满脸色还是不快,冷冷的说:“那个攸远,真恨不能亲手杀了他!竟如此羞辱于你,最少孤也要打掉他一口的牙!”
林让倒是淡然,说:“这也没什么,让都没有生气,主公也不必放在心上。”
魏满说:“自然要放在心上,旁人怎么说孤,孤都不理会,但说你一个字儿便不行,谁让你是孤的心头宝呢”
魏满的情话已经满点,不过林让天生没有什么“羞耻心”,很是冷静淡然的看着魏满。
魏满说完,挠了挠自己下巴,说:“孤这么说,你不感动么”
林让淡淡的说:“感动。”
魏满:“……”怎么没看出来
魏满准备离开小城,回到汉东郡坐镇,毕竟他过来只是为了弄死攸远,如今已经差不多了,就准备回去,还要继续指挥攻打陈仲路的事情。
众人准备回城,已经到了小城门口,这时候一个将领火速跑过来,“咕咚”便跪在了地上,悲切的说:“主公……攸远先生日前在牢房……病逝了。”
魏满一脸吃惊的表情,惊讶的说:“什么病逝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走了”
那将领仍然悲切的说:“攸远先生年纪有些长了,牢房阴冷,本只是普通的伤寒,没成想……没成想竟一发不可收拾,就这么……去了。”
将领说的悲切,魏满听的也悲切,竟然突然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眼睛,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
林让骑在无影马上,“惊讶”的看着魏满垂泪,真的说哭就能哭出来。
其实林让以为武德才是那个最虚伪的人,毕竟武德才是最擅长哭的人,有很多人都说武德的天下是哭出来的,其实林让觉得还挺贴切,当然有一定的戏说意味。
一来是因为武德的处境相对于其他两个政权来说,实在太苦了,这个哭当真是心酸。
二来也是因为武德心机深沉,他的哭十分虚伪。
不过如今一看,魏满与武德真是不分伯仲啊……
魏满正在哭攸远,就见林让一直盯着自己看,看得自己直心虚,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魏满咳嗽了一声,说:“罢了,让他好生去罢,记得厚葬便是了。”
“是!”
魏满的眼泪可谓是收放自如,他的眼睛还红红的,眼角带着一丝丝红晕,看起来特别的悲切真诚,已经收拢了悲戚的嗓音,朗声说:“启程!”
很快,全军开拔,离开了小城城门,开出郊外。
一走出去,魏满的脸色瞬间变换了,笑了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林让看着他,说:“魏公是如何做到换脸的”</p>
<strong></strong>魏满想了想,笑着对林让说:“那你又是如何做到脸色一成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