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攸卷着袖子,好好一件别部司马的官袍,竟然卷的袒露出两条健壮的胳膊,衣摆也掖在腰带里。
原攸正在扎棚子,将绳子扎紧,如今是开春,日头转暖,早上并不热,但原攸以一个人忙碌的大汗淋漓,汗水从他额头上滚下来,几乎迷了眼目。
就在此时,突然一方帕子轻轻擦了擦原攸的额头。
原攸一愣,回头去看,不由笑着说:“叔父。”
原文若已经走过了过来,拿出帕子给他拭汗,说:“你怎的一大早就出来了,这也不是你的活计。”
原攸笑了一声,他的形貌俊美高大,笑起来有些憨憨的,很直爽的说:“我这不是睡不着,左右无事可做,正巧今日叔父要出来舍粮,便过来帮帮忙,把力所能及的做一下,免得一会子叔父还要忙碌,这些都是累活儿,叔父你身子骨向来不好,歇着罢,我来。”
原攸说着,手里没停,仍然在扎棚子,麻利儿的把另外一半棚子扎起来,又开始将粮食搬过来。
原文若要与他一起搬粮食,原攸便说:“无事无事,快放着,我来就好。”
原攸说着,看向原文若,又“傻笑”了一声,说:“家父去的早,都赖叔父接济,这么多年,没成想叔父还记得我,我真是……当真欢心。”
原文若笑了笑,说:“说什么傻话,咱们是一家子,听说你被扣留的时候,叔父也想赶紧将你救出,只是……只是这些年,叔父在陈继营中,根本没有什么能力。”
原攸说:“我绝没有怪罪叔父的意思,叔父能想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今日还能与叔父一同效忠骠骑将军,已经不是知道是多大的幸事……”
原攸似乎想到了当年的情景,说:“说起来,当年我见到叔父的时候,叔父才七八岁的年纪。”
原攸父亲早亡,十三岁的时候祖父也去世了,便跟着他的叔叔到处讨生活,便来到了原文若家中,原文若并不是原攸的亲叔叔,而是宗族中的从叔父。
原文若当年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还是个小豆包,而原攸已经长得高大伟岸。
小豆包一样的原文若蹬着案几,还要垫着脚,才能拍到原攸的肩膀,小大人儿一样,奶声奶气的说,以后便把叔父这里当成你的家,叔父会照顾你哒!
原攸想起这么多,突然觉得很感慨。
两个人一面叙旧,一面干活,很快士兵全都来了,大家一起忙碌,很快便准备好。
舍粮很顺利,有条不紊,难民们虽然不会自觉排队,但是在原文若的组织下,也会排队,并不推搡。
但不知道怎么的,队伍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声大喊,随即就是人群骚乱的声音,“啊!”的大叫一声,有个难民孩子突然被推倒在地上。
人群骚乱,孩子倒在地上太小了,很多人都没有注意,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事件。
那时候原文若正在组织难民排队,正巧就在难民堆儿里,他本能的想要退出难民群,但是眼看着那孩子跌在地上,无助的大哭,被旁边的难民踢了好几脚,原文若突然心里一紧,没有退出骚乱的人群,反而冲了过去,蹲下来抱起那孩子。
难民不断的骚乱着,竟然还有人大喊着:“快跑呀!快跑啊!”
“快逃命啊!”
“快跑啊!”
原攸力气大,帮着士兵们一起扛粮食过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片混乱的场景,吓了一跳,还有人故意大吼着快跑啊。
原攸虽然看起来高壮老实,但他可是个谋士,自来心思比较多,一看这场面就知道,那几个大吼的难民肯定是故意为之,想要造成骚乱。
他们大吼着,百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的害怕,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让他们养成了转头就跑的习惯,自然瞬间混乱不堪。
原攸一把将粮食扔下来,赶紧去寻找原文若,大喊着:“叔父!叔父你在哪里!叔父!”
原攸想也没想冲进人群,便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嘶声力竭,原攸没看到叔父,一咬牙,顺着孩子的哭声冲过去,想要先救孩子。
哪知道一冲过去,便看到了原文若。
原文若抱着一个难民小娃儿,跌在了地上,手背破了一片,显然是被踩伤的。
原攸赶紧跑过去,一把抱起原文若,原文若怀里还抱着孩子,原攸竟然力大无穷,一口气将原文若和孩子全都抱起来,快速带出骚乱的人群。
原攸刚刚松了口气,还来不及说话,原文若立刻大喊着:“抓住他!”
是一个难民,嘴里大喊着:“快跑呀!还不快逃命,逃命啊!”
那难民喊着,正好从他们身边跑过,原文若显然也觉得不对劲,大喊了一声,原攸斯时反应,一把抓住那难民。
难民吃了一惊,也是因着他只是大喊,引发骚乱,却并不“敬业”,不进入骚乱的人群,也害怕踩踏的缘故,所以非常好抓,原攸一把就拽住了难民的胳膊。
原攸本是个不会武艺的文客,不过从小漂泊,什么苦活都做过,因此力气很大,身上也有不少肌肉,这些年为了自保,学习了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到底有两把刷子。
原攸抓住那故意制造骚乱的难民,难民吃了一惊,突然一抖手,“啪!”一声震开原攸。
原攸同样吃了一惊,因为这个难民竟然会武艺,而且比原攸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厉害很多。
“难民”眼看被发现,立刻调头就跑,原攸眯起眼目,紧追不舍,“嘭!!!”一声,合身一扑,那难民被直接扑在地上,发了狠,对着原攸便是一脚,正好踹在他腹部,疼的原攸瞬间冷汗狂流,脸色苍白,几乎爬不起来。
“难民”也不纠缠,踹开原攸,转头狂奔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攸!原攸!”
原文若眼看着原攸受伤,赶紧冲过来扶着。
林让与魏满来到府署门口的时候,便听到原文若惊慌的大喊声。
要知道原文若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十分淡雅平静,绝不会高声呼喝什么,突然听到他的大喊声,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二人赶紧跑过来,魏满知道门口发生了骚乱,因此特意让夏元允去点兵,立刻挥手说:“快,平息骚乱。”
夏元允带着兵立刻冲过去,阻止那些互相踩踏推搡的难民。
林让则是提着药箱子,冲到原文若与原攸面前,原攸脸色苍白,半靠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腹部,似乎很是痛苦的模样。
林让麻利的打开药箱,原攸却摆摆手,说:“无事……快,先给孩子看看。”
方才被原文若与原攸搭救的那个难民小娃儿哭的很凶,他的手上被踩了几下,又被骚乱的人群踢了好几下,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不哭。
林让也不废话,赶紧给小娃儿检查,所幸没什么大事,都是一些皮外伤,小娃儿疼的很,因此哭的很凶。
魏满与夏侯惇二人合力制止骚乱,骚乱很快就被平息了下来。
魏满便跑到林让面前,说:“怎么样”
林让给小娃儿包扎了伤口,蹙眉说:“受伤的人不少,把府署中医师都叫出来。”
夏元允答应说:“我这就去!”
他们来的很匆忙,一行人只带了夏元允、段肃,当然还有攸远,林奉没有跟着,医师也没几个,只能调遣府署之中本有的医师。
段肃先生懂得一些医术,快速的带着医师们从府署里小跑出来,一同帮忙医看伤员。
林让单膝跪在地上,给原攸查看伤情,因为是踢在腹部,因此隔着衣裳根本看不到。
林让立刻说:“退下衣衫。”
魏满一听,“啊!”了一声。
林让奇怪的说:“我说让原先生退下衣衫。”
魏满当然知道林让是让原攸退下衣衫,所以才“啊”的,他那一声是惊讶大过疑问,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
原攸疼的不行,原文若一看,也不含糊,立刻替他解开衣带,退下上衣。
“嗬……”
原文若登时惊呼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这么严重”
原攸的腹部青紫了好大一片,淤血非常严重。
林让立刻上前检查,还按压了几下,同时问:“如此可疼痛这样按着可痛……这样痛么”
魏满站在一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明知道林让是在救援,但是心里真是抑制不住的冒酸泡跑,感觉差点子捶胸顿足。
林让给原攸检查了一遍,还查看了肋骨,所幸肋骨没断,淤血很大,但没有伤害到内脏。
原文若一听,狠狠松了口气。
攸远跟着一道走过来,一路上都在说原文若办事不利的坏话,如今看到这场面,便落井下石的说:“主公,主公给您快看看啊,这好好儿的舍粮,怎么就被文若先生弄成这样了呢知道的是意外,不知道的,可能会被人趁机诟病呢!”
“主公,文若先生虽是第一次组织舍粮,也有情可原,但军法就是军法啊,法不容情,绝对不可轻饶,主公今日若是不治罪文若先生,恐怕日后……日后难以服众啊!”
这里已经够乱了,攸远还撺掇着魏满治罪原文若,原攸一听,说:“主公,此事并非是叔父的罪过,而是有人故意制造骚乱。”
魏满眯了眯眼目,说:“有人故意制造骚乱”
攸远一听,心里发虚,那个故意制造骚乱的幕/后主使,可不就是他么
他管将领借了一些人手,伪装成了难民的模样,哄抢粮食,并且故意踩踏推搡难民,之后赶紧逃跑。
攸远本以为万无一失,哪成想原攸一口就道出了天机
攸远眼眸转了转,说:“原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怕别是推卸责任罢有人故意制造骚乱,是什么人,可有证据了你这若是没有证据,那就欺瞒主公的大罪!”
原攸平日里都是老实人的模样,此时眯了眯眼目,也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出于什么,原攸的气压很低,面色阴沉的说:“证据”
原文若与原攸初来乍到,在魏营中可谓是没什么人脉,那些制造混乱的“难民”已经跑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原文若觉得,如果原攸这样说下去,最后很可能被人倒打一耙,得不偿失,便立刻说:“原攸……”
“叔父。”
原攸握住原文若的手,拍了拍,说:“叔父,既然攸远先生想要证据,那我便给他就是了。”
他说着,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
“玉佩!”
众人都吃了一惊。
原攸点头说:“无错,玉佩,这玉佩是卑臣方才从一个难民身上拽下来的。”
魏满冷笑一声,说:“难民”
原攸说:“主公想必也由此一问,如果是难民,又怎么可能佩戴着如此贵重的玉佩呢”
一个食不果腹,需要接济的难民,身上戴着一块玉佩,这不是开顽笑的事情么
玉佩上挂着一个香袋,里面放有香料,看起来很雅致。
方才原攸合身扑过去,就是为了玉佩,他隐约看到“难民”身上挂着一样东西,“难民”只顾着逃跑,因此根本没有防备,原攸生生挨了一脚,其实为的就是把玉佩拽下来。
魏满沉声说:“好啊,竟然是有人故意扰乱舍粮。”
攸远的冷汗瞬间都要堕下来了,他万没想到,只是借调一点士兵来捣乱舍粮而已,竟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有一个士兵还戴着玉佩扮演难民,这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么!
如果这事情查出来,查到自己的头上,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攸远眼眸狂转,随即改变了策略,说:“主公,原先生受了伤,不若……不若想请原先生入内,好生歇息才是,至于这玉佩的事情……”
原攸执意说:“扰乱舍粮事关重大,卑臣以为,这些扰乱之人包藏祸心,说不定是陈仲路派过来的细作,不可小觑,请主公下令彻查!”
攸远心里突突猛跳,表情有些不安,强自镇定着,但又不敢多说,唯恐露出了马脚。
魏满冷声说:“正和孤意,竟然有人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扰乱舍粮,如此肆无忌惮,孤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般猖獗!”
攸远立刻拱手说:“主公,卑臣愿为主公分忧,彻查玉佩,就算将整个城池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找到玉佩的主人。”
“不必了。”
魏满还没有发话,倒是有人率先拒绝了攸远,正是一直默默没有说话的林让。
林让给原攸上了药,一面擦掉手上的药膏,一面款款的从地上站起来,表情很是淡漠冷静的说:“不必如此费事儿的将整个城池底朝天的翻一个遍。”
攸远一听,心里更是打鼓,害怕的厉害,心想着……难到林让已经发现了玉佩的主人是谁
这不可能,那些士兵都是城中将领的亲信,林让初来乍到,怎么可能认识小郡的士兵么
一定是耍诈。
攸远镇定下来,干笑着说:“鲁州刺史难道一眼就能看出玉佩的主人”
林让气定神闲,淡淡的说:“当然无法一眼便看出玉佩的主人。”
他这么一说,攸远松了口气。
林让却又说:“但能闻得出。”
“闻!”
攸远纳罕的看向林让。
魏满拿着玉佩,下意识的闻了闻,好像……的确有点味道,但是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林让接过玉佩,不过却没有将重点放在玉佩上,而是轻轻的扇闻了几下香袋,随即拆开香袋,说:“这香袋里面放的,是一些驱虫的草药和香草。”
驱虫……
小军地处比较偏僻,尤其是南方,因为已经开春,万福复苏,很多虫蚁也开始活动,晚上一不留神就会被叮咬。
林让晃了晃香袋,说:“而且这些药材有些名贵,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得到的,想必寻香囊的主人找起来并不困难。”
林让说着,转向魏满,拱手说:“请魏公下令,将此事交与卑臣调查。”
林让都开口了,魏满如何不答应
再者说了,林让对气味的确十分敏感,魏满相信他的判断,便说:“好,便交给刺史调查,务必给孤将包藏祸心之人揪出来。”
林让称是,转头看着原文若,眼神平静冷漠,却锃亮锃亮的说:“文若先生放心,我一定会还先生一个清白。”
魏满:“……”
不知为什么,魏满突然有些后悔将此事交给林让,因为林让的眼神好像在说,文若先生放心,你的清白在我手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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