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沉默地跟着源赖光走进了卧室。
他的思绪仍然有些混乱, 不如说, 鬼切的神色里,满是他那种面对无法处理的难题又意识到自己难以解决的无助。
鬼切不想向源赖光寻求帮助, 就像是他不想向他低头一般。
鬼切是源赖光一手调.教出来的兵器。
哪怕鬼切自己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他也必须承认, 他受源赖光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是自身的变化, 还是那些记忆与经验, 都让他清楚地明白, 鬼切身上来自源赖光的烙印实在是太深了, 深刻到他甚至都无法割裂开那些幽微又复杂的情感。
鬼切的傲慢与自信, 与源赖光的骄傲与自负如出一辙。
源赖光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鬼切又何尝不是。
当鬼切从式神冲破封印, 不惜一切代价以复仇的火焰燃烧自己的内心之时,他就已经满带着对源赖光的仇恨再一次以恶鬼的形式得以新生。
而这就注定着, 源赖光被从鬼切心目中那唯一的一个例外中划了出去。
如果说,曾经的鬼切心中那唯一一个可以无条件、无原则、无理由信赖、臣服、顺从的对象, 只有源赖光,那么现在的他在将这仅此一人从那个任性的范围内剔除出去之后,就没有人能够让他再一次顺从了。
无人再能够驯服鬼切, 鬼切也确实尝到了自由的快乐,与之相伴的,就是那份孤独与沉重。
鬼切已经知道自己还喜欢着源赖光了。
是的,没错,早在他又一次臣服在他的身下的时候, 鬼切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那种爱意没有随着他的新生而消失,它只不过是被成为鬼时唯一的执念“复仇与杀戮”掩盖了,只是暂时地以另一种方式潜伏了下来。
却在未来的源赖光再一次伸手向他的时候,崩溃决堤般地冲破了所有的牢笼。
鬼切的情绪,只会被眼前的人一次次地牵动,一次次地控制,一次次地让他成为失控的他。
理智控制不住爱意。
仇恨控制不住爱意。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颤动灵魂的爱。
只有快乐、兴奋、愉悦,随着这磅礴奔涌永不停息的爱意,疯狂地流淌、飞溅。
像是助长那熊熊烈火的空气、燃料与温度,它们不断地彼此促进,彼此更加疯魔地舞蹈。
可是,这是不对的。
另一个念头同样从未停止在他脑海里的呼唤。
终于在他冷静下来之后,鬼切听到了来自鬼那一部分的声音。
这让他冷静,又让他感到火焰灼烧、怒火重燃的炙热。
“这是你的仇人。”
“你忘记了那些惨死的同胞了吗”
“你忘记了酒吞的惨死和茨木的重伤了吗”
“你忘记了……你曾经发下的誓言了吗”
“你忘记了那种深刻的仇恨了吗”
“你的恨意,从未消失,它将永远伴随着你。”
“因为你是恶鬼,你是妖怪……你在诞生之初,就许下了这样的诺言,带着仇恨新生。”
“不完成复仇,你将永远无法解脱。”
源赖光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地,差使了随便幻化出的式神,送了热水进来。
等到鬼切回过神来的时候,源赖光已经进去洗澡了。
鬼切眨眨眼睛,在把源赖光就这样晾着自己逃掉和老实地完成自己本来的计划之间犹豫。
烦躁着烦躁着,隔着屏风传来水声,鬼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爆红,猛地就冲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走向安倍晴明那里。
不管怎么说,去拿个伤药吧,即使这个该死的男人不需要,但——
他这次毕竟救了大家,救了所有人。
鬼切这样想着,便在走廊里碰到了又在喝茶的小纸人安倍晴明。
这一回,他还是小纸人,不是什么投影或者其他的。
明明就是个小破纸,却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地喝茶。
没见旁边源博雅都看愣了吗……
“鬼切啊,做人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呢,对吧”
虽然是个问句,但小纸人晴明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回答的意思。
见鬼切没理他,自顾自想要往前走,晴明笑眯眯地打断。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啊。”
鬼切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就在茶桌旁边,有一个小药瓶。
“放心吧,没有毒的,是我让博雅大人准备的。”
鬼切闻言,见源博雅也点了点头,这才拿起药瓶。
大概是怕了他们这种心机颇深的阴阳师们,鬼切真的不想多和他们打交道了。
至于说小纸人安倍晴明,鬼切也琢磨出了点东西。
比如在他不得不顺从的某种职责之下,他更多的行为只是出于一种无聊和制造趣味的心情。
鬼切拿了药瓶转身就要走了,小纸人却突然喊住了他。
“哦对了,说起那个东西,”见鬼切似乎没反应过来,小纸人豆大眼睛盯着他,笑眯眯的声音缓缓地说着,“就是那个血液,赖光大人已经知道在你这里了。”
“当然,这里也有我的一点失误,不过这个东西在我手里,只有可能还给它的主人,也就是你本人了。即使前后你已经变得不同,这血液也不再适应你了,不过你也不怎么需要它就是了。”
“被……算计了吗”鬼切明白了小纸人晴明言下之意。
“倒也不止吧。”
“不过赖光大人确实是核查了没错。”
“什么意思”
鬼切皱了皱眉。
见他停下,小纸人笔画的嘴角似乎扬了扬,又似乎没有。
“你们发生了关系吧。”安倍晴明说得肯定,事实上注意到这点的人和妖怪很多,除了傻白甜的白晴明没发现,也许就只有天然纯粹的源博雅没发现了吧。
他听闻立马瞪大了眼睛,看看鬼切,又看看小纸人晴明,鬼切的脸色太难堪,他没敢吱声。
“就算赖光大人本来不确定……”
“你们那般赤诚相待了,”小纸人很是玩味地笑了,“这样,赖光大人还能发现不了你身上或者说衣服里,藏了不该放的东西吗”
“……”鬼切下意识地握住了太刀,这似乎能够给他一点支撑的力量和更大的信心。
鬼切不敢去想,源赖光和他做是否是为了试探那东西究竟在不在他手里。
他实在是害怕自己做出肯定的猜测来,毕竟源赖光总是这样善于玩弄计谋人心,而一举多得的行为他也从来做得顺手。
鬼切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抹去这种可能性,就如同他完全没有自信——在过去的自己和作为妖怪的自己之间,源赖光会更加喜欢谁,又究竟会选择谁。
可是一想到半天前的快乐,是带着这样的目的的,鬼切的心里就止不住地一阵阵地疼。
他在那场酣畅淋漓的愉悦中,真的很努力,很认真地讨好着他,伺候着他。
尽管当时的心情之下,鬼切也许更多的是想要自己能够快乐,而不仅仅是让他愉快。
但是他努力地去做了,即使可能没有过去的自己那般……温顺。
鬼切的脸色有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意识到自己作为妖怪时和作为式神时的表现是不同的。
难道源赖光是更加喜欢那种顺从的自己,而不是……咬了他挑衅了他的自己吗
鬼切开始生气起来。
他可是妖怪。
他就是这样子的鬼切。
他是新生的恶鬼,不是什么过去的影子。
他可以承载着过去的那一份向前,也无法摆脱过去的影响。
但他永远不可能倒退时间回到过去,他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鬼切半是不高兴地往房间回去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源博雅对他的一点抱怨。
大概是觉得他不该说这些吓人的东西,又或者不能暴露别人什么私人的生活情绪经历等等。
推开门,正巧看到源赖光拿起衣服。
“你等一下啊!”
在源赖光穿上干净的衣服之前,鬼切喊住了他,声音里带着几分烦躁和气恼。
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后,源赖光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鬼切舔了舔唇。
眼中的猩红色被勉强地压抑下去。
在源赖光身上水汽与血腥气味交织的让人迷醉的味道里,鬼切慢慢地又镇定了下来。
尽管源赖光是让他疯狂的源头,可注视着源赖光,仅仅是仰望着、凝视着、旁观着这个人,鬼切的心就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平静下来。
或者说,未来的源赖光总是能够在瞬间激发他的连他自己都意外和震惊的平和,这样的一面他曾不敢想象,至少他从未想象到,自己在源赖光面前会有除了挥刀相向以外的选择。
更不必说那……先前几时的荒唐。
鬼切似乎感到自己某处略微有些不适地收缩了两下。
这该死的滋味——
在不悦的烦躁的心情里,鬼切没仔细看手上的东西,猛地一下,半瓶子的粉末直接倒在了源赖光的肩膀上,不说撒出去浪费的许许多多,就是他这动作也做得无比粗糙。
至少处理伤口,是不该这个样子的,而过去的自己也从来没犯过这种低级的错误,哪次不是小心谨慎地为源赖光做事。
鬼切清楚地看到,镜子里映出来的源赖光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但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如果是过去的那个源赖光,一定会责备他不仔细不专心的。
可是现在,他连说一下都不肯。
尽管如果源赖光真的表达了不满,鬼切一定会立马撂挑子不干了。
但当源赖光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皱眉的时候,鬼切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这就是他已经放弃了他的意思呢
鬼切又想到了那滴鲜血,还在他衣服里的那个东西,他勉强地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鬼切垂着头,安安分分地源赖光把伤药轻轻抹开平撒在伤口上,其他多余的用毛巾擦干净。
源赖光也没有在多说什么,任由他处理。
直到处理好,源赖光慢条斯理地把便衣穿好,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源赖光又坐了下来,那熟悉的正坐谈话的姿态让鬼切心头一颤。</p>
果不其然,不管鬼切内心如何抗拒,源赖光还是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