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江一歪头,随后又问道:“你为什么出现在人类的城池里?”
这句话似乎有点多余。
有风吹来。
杀生丸略微偏转了自己的面颊,朝向风吹来的方向。沿着河岸吹来的风带来了那个人类女性的气息,与之相对的还有那个名为父亲的存在。
“妖怪应该追求的不都应该是强大和霸道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静江商谈——无论这家伙看上去怎么年幼,毕竟是比山姥都要年长的怪物。
“也不尽然……”
静江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杀生丸解释:“你看,地狱里有不少死去的半妖。那反推过去的话,有多少半妖,就有多少人类和妖怪产生恋情不是?”
“最为典型的例子不就是那个安倍晴明嘛——虽然最后他成功剥离了自己作为妖怪的那一部分,以人类的身份前往了彼岸。”
安倍晴明风头盛极的时候杀生丸还没出生,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是听说过那个生命不过百年却仍旧足够名动一时的阴阳师的名讳。
“可是他很强。”
杀生丸面色犹豫:“无论是作为人类还是半妖,安倍晴明都足够强。相比之下,那个女人……”
十六夜公主,那个女性,哪里都看不出来强大的势头。
他并非在意那男人没有选择自己的母亲,倒不如说,对于妖怪之间一人建立城池,另一人庇佑一方的这种做法,他甚至是有些赞同的。而战争结束,西犬之国已然安定,少年终于长成,开始对自己那位一直远远走在前方的父亲大人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西犬之国公认至强的父亲大人,会选择孱弱的,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在这样的城池之中甚至还不够塞牙缝的人类?
静江保持着难能可贵的沉默,人类之间的情爱未必就彻底以力量的强弱来做判断,而面前这位小少年心中的愤懑,她其实并不擅解决。
“你怎么看呢?静江。”
可是她不回答,不代表杀生丸不会主动提问:“父亲大人这样的做法,你觉得……”
“我不知道。”
静江十分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说实话,我见过的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太多了,当年我还没在比良坂工作之前,江湖上到处都是这样那样的传闻。有人燃放千百盏烟火却没有人愿意看,有人为了蝇头小利就能够果断抛弃自己的另一半,有人背着血海深仇还是不忘回首,还有人哪怕人格被抹消,记忆被消写忍受万千疼痛化身成了非人的生物,都还记得最初的约定……人类本身就是差别巨大的一种存在。”
杀生丸耐着性子听到了结尾,皱眉道:“你见识了这么多,还是不能解释?”
“首先,你父亲他是个妖怪,我不知道能不能套用人类的思维。”
毕竟妖怪都是太过单纯的生物:“还有就是……我自己没经历过。”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过去,以少女的姿态凝固住了时间之后,静江仍旧不曾涉足过这个大部分人类都为之魂牵梦绕的领域。
杀生丸诧异地睁大眼睛,随后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道:“毕竟一直保持着那副样子,也很困扰吧。”
静江:“……”
熊孩子会不会说话!
杀生丸:“原本以为同是人类的话你能够提供什么想法,看来是我想多了。”
静江:“……”
她看着这个相当不会说话也不通人情世故的妖怪少年,生生忍住了拔剑的念头。
好不容易见一面,上去就把后辈敲得满头包什么的,实在是不合适。
祁进和谷之岚,李复和秋叶青,还有千千万万翻滚在江湖的洪流当中的,名扬天下的大侠和挣扎着的普通人。人类的感情原本就是缥缈而不可预测的东西,但静江入世太早,又过早地被固定了时间,哪怕是寻常妖怪都会不断衰老,她却像是时间之中的一枚定点。
能够维持亘古不变,经久不衰的存在都是些什么呢?神兽,神明,一部分凶名赫赫的恶鬼,以及一些已经有一只脚踏入神明的行列当中的世外高人。
静江不属于任何一种,却和八百比丘尼一样过早地获得了不老不死的馈赠。
至于那总被他人提及的,修炼和工作之外的事……静江倒不是刻意忽略,只是每一次想起自己是不是“可以去谈个恋爱什么的”,涌上心头的并非是什么合适的人选或者是心中向往的对于另一半的要求,而是一片尴尬的、冗长的、突兀的留白。
什么也想不到,就像是思维在这里,突然被什么东西刹住了车轮。
这大概就是人能常清静的一部分体现?静江胡乱猜想,于是几百年之间难得的几次自我反思,最终不是归结于繁忙的工作,就是跑偏到了修炼的瓶颈之中。
“不过对于人类而言,大妖怪应该也是非常让人恐惧的存在吧……那姑娘胆子挺大啊。”
静江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宽慰杀生丸些什么——天要下雨,爹要撩妹,也并不是什么能拦得住的事儿。
杀生丸闻言,十分不屑:“她当然不是因为胆量。”
“父亲他用第二块冥界取得的石头锻造了一振名叫天生牙的太刀,它的力量能够斩杀比良坂来的使者,那个女人就是被天生牙所救下的。”
静江:“……”
——凶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