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青崖向来不喜多言,能简则简道“通州城中有他的气息,不过比起以前有所改变。”
陆地神仙之所以被尊称为陆地神仙,是因为到他们这个境界,已能超凡入圣,感知到天地法则,自然奥妙。
云为眼,风作耳,星辰卜算,天地间大大小小的动静,除非有同阶强者刻意遮掩,其余的皆瞒不过他们耳目。
秋青崖与月盈缺能隔着数州感应到落永昼气息,赶往通州府也就不难解释。
月盈缺眼睫颤了颤,泪水再也止不住,顺着眼眶滚滚而落,与她的啜泣声一起藏在面纱之下。
“一百年了”
月盈缺梦呓一般地重复道“一百年了,我以为我再见不到他。”
她曾在梦中无数遍地梦见白衣锦披,黄金面具的少年,每一遍月盈缺都会冲上去抓着他的领子质问,问他为什么会丢下她、秋青崖和谈半生。
他们四个曾经那么好过,生死相交,亲如手足。
月盈缺总会在梦里的落永昼面前哭得好大声,像是要将种种委屈担忧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
可是过了百年了,落永昼真正回来了,月盈缺却连踏进城门的勇气也不敢有。
“我不敢见他。”月盈缺低低道,“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我拿什么脸去见他呢”
秋青崖说“谁不是呢”
很难想象,他这样冷肃不苟言笑,平时有什么事就一句一剑破万法解决一切之人,也会有流露酸楚的一刻。
因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纵然本意非如此,剑圣百年前的陨落,他们亦是其幕后间接的推手。
剑圣天下无敌,万魔不侵,倘若不是他视若软肋的朋友,就算是举世为敌,又有谁奈何得了他
两人正止步于城墙不前时,霎然心头一跳,生出一股不详的预兆来。
果然,等他们再度举目凝视城池时,看到有源源不绝的黑雾自城中心飘出,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一丝丝、一缕缕,极均匀的飘散去了通州城里各家各户。
无论是高耸檐牙,还是低矮瓦屋,贫富官民,竟是无一错漏,颇为均匀。
远远望去,满城魔气,竟似做黑气冲霄的大阵,衬得天色晦暗,也映出月盈缺与秋青崖神容中一抹凝重。
月盈缺于阵法上亦有涉猎,当即识出阵法来头“是天魔分身大阵”
秋青崖道“专为月部首领未出世的魔胎而设。”
两人不再犹豫,当即跨步入阵。
固然无颜见落永昼,终究是满城百姓,和弟子门生的性命更为重要。
城中的几人此时也发觉了异常。
陆归景呼道“这魔气,不对,这魔气不该是魔胎出世应有的动静。”
陆归景自认自己在大乘中战力亦算翘楚,魔胎可以闭着眼睛杀那种。
而当前魔气,他自保有余,根除却有心无力,其可怖程度,足见一般。
玉箜篌抬手召出自己用作本命武器的箜篌,凝眉思索一瞬“是有人早早在通州城中布下阵法,只等着魔胎出世那一瞬发难,我们是从谈圣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适当地停了口,三人也均会意。
若论当世的阵法大家,谈半生当属第一。再加上整件事皆是由谈半生一手挑起,着实可疑。
只是陆地神仙的威名仍烙在他们心间,三人不敢随便妄议罢了。
“不是谈半生。”
在这种人人恨不得把眉头打二两结的情况下,落永昼近乎吊儿郎当的闲适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先声明一下,我是很讨厌谈半生的。恨不得把他的晓星沉从第一楼砸到第一百八十楼,把他挂在顶上吹风的那种讨厌。”
非常恶毒。
“但是通州城里的阵法,叫天魔化身大阵。顾名思义,是以阵法之利,将魔胎的魔气转嫁到凡人身上,吸干凡人身上血肉神魂以后重新聚拢的阵法,很阴毒,也厉害。”
许是原主的记忆使然,落永昼在看到魔气的第一眼,关于天魔化身大阵的记忆就自动跳进他脑海,种种细节,事无遗漏。
“本来魔胎里的魔气就是一个成熟陆地神仙的量,只是魔胎太蠢不会用,所以显得格外菜。现在那么一来,吸干一城十万人的血肉精神,应该是跟我差不多的水平”
落永昼唔了一声,贴心解释道“大概就比剑圣差了那么一点的水平罢。”
三人端正不动下的神情隐隐写着绝望。
要老命了,新来的白衣人瞧着知道的多还能打,说不得又是一个陆地神仙,自己还有能打过他成功退休的机会吗
落永昼才不管他们绝不绝望,径自道“谈半生固然心眼多城府深,平生最爱搞点神神鬼鬼的东西放迷雾弹”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谈半生贬得体无完肤后,方口风一转“但他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族,绝对不会给魔族上门送经验。”
因为晓星沉的老宗主,养育教导谈半生的师父,对谈半生而言意义最重要之人,便是因魔族而死。
从之前就能看出,谈半生哪怕是设局想坑穆曦微,也一定要置月部首领于死地方肯罢休。其对魔族的痛恨可窥一斑。
这也是原主的记忆告诉落永昼的。
几人好歹修至大乘,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起初的讶异过去后,很快镇定下来。
叶隐霜“请教前辈,这阵法该如何破去”
“不是很难。”落永昼扫了一圈城池,目光最后落定在穆曦微身上,“只要能在凡人彻彻底底魔气缠身去,除掉作为阵眼的魔胎,一切好说。”
他话音停留在那个“说”字上,刻意拖长了音。
手下的剑锋却利落,快到以大乘的眼力,也只能看见光晕一闪,如一束旭日阳光突兀地落入了遍地黑气的城池。
几声轻而沉闷的响动应光而起。
落永昼收回了剑,原本跟在几人身后的弟子辈不见踪影,只剩下被落永昼一剑削头,歪歪扭扭倒在地上的几个纸人。
它们做的并不精致,拿纸和稻草草草扎了人形,墨水点了眼睛,朱红颜料涂了两笔嘴唇腮红,瞧着丑陋可笑极了。
纸人嘴边诡异弯起的弧度,在这样的环境里瞧着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在天魔大阵启动时,他们弟子已经不知不觉地与他们隔绝开来。
几人所以为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自己身上的弟子,只是这几只纸人而已。
“阿扇”
玉箜篌头一次变了颜色,唤自己弟子道。
这阵法凶险,背后布阵之人显然有两把刷子,拿纸人替代自己弟子还瞒过了她的眼睛,如何能叫玉箜篌不担忧
落永昼脸色也不好看“我疏忽了,竟让曦微和我隔开来。”
他自入阵以来,一直散漫随心,直到此刻方动了一二真怒。
三宗掌门担心自己的弟子,祁云飞的注意却放在别的地方“前辈你的剑法真的很像我师叔。”
祁云飞和陆归景的师父皆走得早,剑圣于他们而言,与嫡亲师父无异。
陆归景闻言也有了怀念之色,把自己弟子暂行搁在一边“真的很像。前辈是与我师叔有渊源吗怪不得云飞会说前辈是我白云间的长辈。”
落永昼挂念着穆曦微,无心去和他们扯自己到底是不是剑圣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