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茫然的表情我莫名有些眼熟,灵光一现的刹那,我猛然忆起了前些日子,自己告诉课代表梅露露的那些话——我后来又去读了一遍那本叫《马哲》的书,因为担心会再有其他学生来问这个问题。
可是,当看到妮可的模样时,此时此刻,我忽然就产生了‘原来如此,这就是命运的巧合啊’的想法——这样的一种——在如此凄苦死寂的情景下,居然还想要笑出来的啼笑皆非感。
这么说,那天的准备和自我进修,并不是为了教育笨蛋小孩子,而是为了今时今日,当面对我在离校的两年后终于遇见的第一个同类时、和她说清一件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的真相,那个事实?
“古人说,一切事物都不是固定永恒,在某些时刻,它一定会发生变化——你知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我重复了一遍曾经对梅露露说过的话。
“我不……”
“谁告诉你,'他们'是怪物的?”
我突然打断她的话。
“赛莉娅,你是什么意思……?”妮可一愣,她看着我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问:“你是说——”
我静静地望着她,默不作声。
——冷酷一点来说,我对妮可斯诺并无太多同情,甚至觉得她娇气,因为她口中的“怪物们”,其实是我每天屡见不鲜的光景,甚至是我呼吸的一部分,我早就习惯了。
可是被她这样泪水涔涔地痛哭一通,也不免勾起我刚来到这里的那些场景。我的恐惧绝不比她少,可我决心要克服的心意也比她强烈得多,久而久之,那些担惊受怕、瑟瑟怯弱、自怜自艾、焦躁忧虑……通通化作了“努力工作好好赚钱养活自己才有未来”的俗套人生哲学,毕竟,我要吃要喝要住,整日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没空伤春悲秋,我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我绝不能随随便便悲伤,也绝不能丧气。
我曾经很讨厌妮可,现在也不大喜欢,但看着她眼妆哭花的崩溃模样,勾起了我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而对那个人,我是很喜欢的,我不愿意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或许妮可斯诺就将要成为下一个她了。
望见窗外正举行礼拜的彩绘玻璃教堂,虔诚的信徒们一跪一行;另一条街口的女高中生刚放学,正搭乘四处漂浮的蝙蝠车,叽叽喳喳吵着要去外太空蹦迪;超市抢购热烈进行,家庭主妇们抱着比山还高的战利品喜气洋洋离开,留下被挤得满脸青肿的鲨鱼头导购员……
说别人是怪物什么的——
哈,有趣。
“你有没有发现,”我说,“你没有锋利的獠牙、没有雪白的翅膀、没有绒软的尾巴、没有弹滑的触手、更没有鲜红的复眼……你只有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单调的四肢,连乳I房都仅有一对,而且你还是平胸A。你不害怕阳光,没有满屋子掉毛这样普遍性的宇宙居民烦恼,就算被血族吸了血也不会惨的和狼人一样过敏浑身起红疹,像恶魔那样看见天使就生理性呕吐,像天使那样看见恶魔一飞就晕机。你有人形,还很漂亮,如果触手怪看见会羡慕你这样的女孩子,因为她没有显性性别,只能通过带蝴蝶结或者系领带,才能把自己和身旁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在蠕动的生物区分开来……妮可,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妮可睁大了眼睛,“我、我是——”
“你是怪物。”我说,“你,才是这个宇宙中的另类,是一个真正正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