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他看了一会儿,便提起毛笔, 沾了些墨汁在那地形图上圈了一下, 道“陆通判, 按照你的记录, 从南沙北部的浪口县到五道县为南沙主要粮食产地, 大部分种的稻米, 是也不是”
“是。”陆通判听那哥儿看了一会儿,倒是真的看进去了,还在地图上将其圈的十分清楚, 心中也是消了两分气。
“那南沙的南面, 便几乎不产粮了,主要作物也是海物与瓜果, 是也不是”谢凌又问。
“没错。”陆通判说完,谢凌便又将南面的部分圈了起来。
做完这些, 他便开始把南沙分为南北两半, 将各个县的家田资料相加, 全部整理出来。
这并非多么困难之事, 但以前来此的官员, 却从未如此做过。
大宣朝重文轻术, 商人虽富有, 地位也不高。
许多人学了一辈子之乎者也, 与算术等东西上却是一窍不通。
且被派来南沙此地的官员, 又有几个是真心想呆在此处为民生做出贡献的大多不过是那些没有背景的穷贡生, 被赐官到此, 过渡几年也就离开了。
待一刻钟后,谢凌才堪堪将其算完,并将结果写在那地图之上,对魏琼说道“夫君你看,这南沙南面从事海远、以种植瓜果为主的县城,比北面那些只得产粮的地方要富庶的多。且越是稻田多的县,当地的民众就越苦。”
“我记得过去我的老师曾教过我,京郊的一个粮庄每年每亩产粮大约是多少石。京城并非鱼米之乡,粮食的产粮是不如江南等地的。但即便如此,却还是比南沙的水稻亩产高了一截。可见这南沙之土地,并不适宜种水稻,种的稻米都不够百姓吃的,自然是越来越穷了。”
“粮食为天下民生之本。”那陆通判听完便冷哼说道“魏夫人,你说了这么多,又有何用南沙气候恶劣,此乃天然条件,难不成还能改了去”
谢凌听他连脑筋也不动动,便说的这般笃定,心中也是升起一股无名火道“陆通判,粮食为天下民生之本。但你可知天下粮食一共分为几种各有何特性”
“这……”那陆通判被他问道,顿了顿才道“自是有水稻、豆类、小麦等作物。”
“那你又可知水稻、豆类、麦类也有许多品种,各地适宜的品种各有不同。”谢凌说道“你可知光是水稻,南北就大有不同。北方主要以粳稻为主,而南方则喜种籼稻而江南地区盛产糯稻,一斤售价可抵籼稻五倍,也让当地百姓更为富足”
“这……我一个朝廷命官,要知道这些作什么”陆通判心中并不太清楚这些,但不愿就此被谢凌比下去,便梗着脖子说道。
“你一个主司粮运与家田的朝廷命官,却对民生之事一窍不懂,还如此厚颜,大宣有你这等只知吃俸禄却不思进取之官员,实在是国家的悲哀!”魏琼说道“陆通判,你不若给自己也写个折子,也好告诉朝廷,你是如何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
魏琼这一番连消带打,说得陆通判满面通红,想要争辩,却也无颜争辩。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魏知州为何带自己的这个夫人过来,原来并不是来府衙亲亲我我,而是特地来打压自己的。
这时,魏琼便对谢凌柔声道“凌儿对南沙这情景,可是有何想法”
谢凌这才想了想说道“我才疏学浅,问我一时有何想法,我也未必能说出一二。”
“但是这南沙与南洋气候相近,我记得南洋生产许多作物,民众也并没有吃不饱肚子的事情。我们不如从那边请来几个老农,让他们说说种植之道,我们也好从中学出些门道。”谢凌说道“另外沿海之地盛产海珠,这南洋便有专门的海珠市集,有各地商户来收购,再回去卖出高价。我们南沙也有海珠,却无这等市集。采收了海珠的渔民,只能将其带到南洋,卖给当地的贩子,从中又被赚取了一层差价……”
谢凌所言,皆是经营之道。也是他过来以前白术反复与他讲过的,他自是比这些未接触过的人更加了解。
讲到此处,谢凌便道“南沙也有港口,也有海货,却一直不成气候。如若我们鼓励民众在南沙的港口处开设市集,形成规模,必然渐渐能吸引各地客商来此采卖。有了市集,相关的如饮食、住宿等行业也会欣欣向荣,南沙百姓的日子必然也就越来越好过了。”
“不错,此乃可行之方案。”魏琼点点头道“陆通判你有什么异议么”
那陆通判听得谢凌这一番分析,也觉得的确是有可行之处。
此时,便是如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来唱反调的,只能低下头道“的确是可行的,只是这推广一事,恐难以执行……张同知他们恐不会答应。”
南沙的这些村民们种田,其中的租子是要上缴的,其中自有张同知和各县的知县在其中盘剥,有许多好处。
魏琼这一下就让这些百姓们改便经营方式,所走的路子不同,对张同知等人的利益是会有影响的。
魏琼闻言却笑道“有何不答应的,此乃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陆通判,你不要将张同知他们想的这般不堪。我自是有法子叫他们答应的。”
陆通判听了,嘴上不再说些什么,心中却是十分不屑。
这魏知州他原本觉得是个京中过来的公子哥儿,仗着自己侯门出门,脾气颇大。
如今看来,他能得皇上赞赏,也并非是个庸碌之辈,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只是年轻人,心高气傲,有点本事,却不知他们这些基层做事的难处。
张同知与那些知县们,便是南沙的地头蛇,谁也奈何不得。他一人的力量又何以撼树啊
“陆通判,你这几日便去南沙,找那有几十年种田经验的好把式。待你将人找齐了,便通知与我,我自有安排。”魏琼说道。
“是。”陆通判得令后,便退了出去,态度倒是比刚才进来之前恭敬了许多。
待他离开了,魏琼才叹了口气道“真不容易。这陆通判也不是个好用的,却也不得不用。若是其他人,怕是听都不会听我的。”
“夫君实在是辛苦了。”谢凌此时才道。
他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合,心中颇有感慨。
他往日里只觉得做官的轻松,只消动动脑子,指挥下面的人去做事便行。直到亲自经历了这一遭,才知道原来当官是这么一件劳心劳力之事。
光是安排这么一点小事,就要斗智斗勇,费了这多口舌才进了一小步。
“好在凌儿你熟读了南沙民生的书籍,又会做买卖。”魏琼说道“否则以我一个人的见识,恐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
谢凌听了魏琼这番话,面上一红,心中也是升起一股强烈的自豪之感。
他过去不过一个关在内宅的花瓶,别说这等政事,便是连京中的米油多少钱都不知。
他看到京中那些闺秀们一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心中也是十分羡慕。又感到自卑,只觉得自己蠢笨,样样都不如他们。
可如今他却在南沙知府的衙门里,议起了民生之事。
若是此事能成,他必能对南沙的百姓大有助益。
能如他做到这般的哥儿,莫说南沙,怕是在整个大宣也为数不多了。
想到这里,谢凌自然不会忘记对自己帮助最大的两个人。
一个是自己的大哥谢槐钰,另一个就是他的嫂嫂白术。
这两人比较起来,他大哥或许待他情意更深,但白术却是真正助他脱胎换骨之人。
谢凌越是懂得更多,走的更远,心中对此感触越深。只觉得哥哥和嫂嫂的恩情,他怕是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
魏琼将陆通判派去南洋找人。
知府里的人都暗暗好笑,只以为他是厌恶极了这陆通判,才故意折腾。大热天的,也不让他呆在衙门。
这陆通判是个不动脑子的,但执行力却还算不错。魏琼叫他去找人,他花了许多力气,一个月内在南洋跑了许多路,倒总算是找到了几个十分擅长耕种的老农。
待陆通判告诉了魏琼后,魏琼便突然找了张同知来道“张同知,魏某来南沙赴任也一月有余了,想来除了第一次见面,都未与你和各地知县一起吃过饭。若是各位赏脸,不如就让魏某请客,也请各位好好消遣一番,联络一下同僚之情。”
官场中,这上峰请下峰吃饭,实乃也算常事。
张同知听到了,只觉得这新来的魏知州是个有眼力见的,立时便答应下来,并约好了于沐修的前一日晚上随魏知州一起去聚餐。
于是到了那日,众官员们便纷纷以汇报公务为由去了知府。下了班后,便等在府衙门口,想要随着魏琼一道去附近的酒家。
没成想魏琼却是说道“这南沙的酒家,档次太低,不适宜我们,不若由我做东,大家一起去南洋的白玉山庄吃一顿饭,再住上一夜。正巧明日是沐修日,也不耽误什么,大家可有异议”
那些官员们听到魏琼的提议,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魏知州竟会请他们去那等高级的地方。
南洋的白玉山庄,开业已快一年,他们也是都去过的。
那里可是南洋的消金窟,去的都是些有钱的商贾,一人便要花费上百两银子。
魏知州竟然要请他们去那等地方,他们自然是毫无异议。
只觉得魏琼土豪,不愧是侯门出身,对他的财力又有了进一步的认知。
于是那些官员们纷纷遣了身边的小厮回去报信,然后便坐了马车,随着魏琼一起前去南洋。
到了戊时,他们才算抵达了白玉山庄,此时众人的肚子都已经饿的咕咕直叫。
他们进了大厅,便瞧见中间已经摆好了一席长桌,上面摆满了许多餐具。
一个哥儿站在一旁,瞧着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却是魏琼的内人。
魏琼此时便道“凌儿,宴席已经备好了辛苦了。”
谢凌才道“不辛苦,我不过在一旁看看,自有员工忙碌。”
这时,又有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厮过来,对谢凌行了一礼道“谢东家,人已到齐,是否可以开席了”
谢凌点点头道“可以了,你让后厨把菜肴呈上来吧。”
那小厮便立刻下去,又有更多人一起上来,端着各色菜肴、叫人食指大动,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叫那些官员们更加惊讶的,却不是这菜肴,而是那些小厮的一句谢东家。
魏知州的家眷……竟然是这白玉山庄的东家
也难怪他能如此豪气,将他们十几号人带来这里了。
此时,魏琼在他们的眼中,就一下子贴上了一个土豪且善于经营的标签。
毕竟这么大的一个庄子,平日里又人来人往,想来一年的收益,那定是难以想像的。
如此,便有官员羡慕的问道“魏大人,没想到您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产业。我要是有您这么大的身家,还作什么官啊。光是这庄子的生意,就够我吃族中吃八辈子的了。”
“哪里哪里。不过一点小买卖罢了。”魏琼笑道“不瞒大家,在这南洋做生意,也实在是不容易。别看这庄子大,不过为了能在这南洋安稳做买卖,付出的却是不少。”
“我们魏家和谢家虽然是京中有些势力,但在这南洋,却是人生地不熟的。”魏琼说道“这不,不得已,我们只能和万家合作,一起来做这南洋的买卖。扣掉那给万家的钱、打点南洋官员的钱,一年到手也不过六万多点,算不得什么了。”
“六……六万多两”旁边的那些官员们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了,大声说道“这么多……”
谢凌在一旁忙道“议论这些作什么,饿到现在,菜都要凉了,大家快吃吧。”
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态度,便叫人又笃定了几分。此时,也纷纷咳嗽起来,不再提相关的问题。众人一起乐呵呵的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待那些官员们都回了房间,谢凌与魏琼回了房间,才悄悄说道“夫君,我今日做的可还好”
“自是极好的,我瞧着方才那些人,眼珠子都直了,今夜当是都要睡不着了。”魏琼说道。
“这般就把咱们的家底都透出去了,我们也付出颇大,也不知能不能奏效。”谢凌道。
魏琼闻言便笑着牵过他的手道“凌儿放心,明日我便叫那陆通判把人带来,再让他推波助澜一番,他们定是无法拒绝的。”
翌日,待那些官员们起来,魏琼便请了小厮将他们带到一个吃饭的雅间。
那雅间十分清净,虽面朝海景,但也不会被他人打扰,是个绝佳的好地方。
待那些官员们坐下,魏琼招招手,便有人流水般的把早饭呈了上来。
那几个官员刚刚准备开动便瞧着房门大开,陆通判带着几个肤色黝黑的老农突然走了进来。
看到陆通判的时候,众人都愣了一下,也不知这个让魏知州格外厌恶的家伙怎得突然找到这里来了。
“魏知州,你让我找的人。我今日便全都带来了。”陆通判说道。
他不知魏琼为何非要他将人带到这白玉山庄里来,不过进了房间,看见这么多的熟面孔,他便知道魏琼怕是刻意选在此地,要来游说这些官员了。
请这些人吃喝一顿,就能将人给说服了陆通判心中冷笑,并不认同魏琼的方法。
这些人都是官场中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若是这么一顿饭就能让他们改变了主意,那以往的那些知州也不会过个几年就被他们挤兑走了。
果然,那张同知见了这阵势,就收敛了神色,放下手中的筷子道“魏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张大人以为我是何意”魏琼说道“魏某叫各位来此,实则是相与诸位谈一桩生意。”
魏琼这句话说得出其不意,叫人摸不着头脑。
谈生意什么生意他们这些做官的,虽也有在外经营买卖的,但也并非是做生意的好手,怎得这魏知州却要与他们来谈生意</p>
<strong></strong>若是前几日他们听到这话,怕是早就起身离开了。但今日他们人在白玉山庄,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也不好就这么贸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