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仿佛少女一离开, 他这个世界就没有被窥视的价值。
紧绷到极致的弦抓住这片刻的安宁, 微微松懈下来。
他以为自己从这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斗争中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却没想到又陷入另一个令人窒息的旋涡。
这是从他们认识以来, 她第一次主动离开他。
整整半个月, 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讯,他也没有联系过她,这是在她离开的时候, 他们约定好的。
才不是什么欲擒故纵,又或者暗暗期待他做些什么,她是真的想好好散心放松。
这莫名其妙的“冷战”让她开始有了微妙的防备心理, 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是我的起点,但不一定是我的终点。”
于是想要去看看, 没有“白兰杰索”的世界和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在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就像城堡里的公主不想在城墙倒塌时等死,试图摸索与适应另一种存活方法。
看过之后呢摸索之后呢适应之后呢
日积月累,“等你不要我了, 我就离开”会不会变成“我想离开”
精疲力竭之时, 这个猜测啃噬着他的理智,让之摇摇欲坠。
时间不够他轻笑一声,克丽丝夫人,婚纱必须在明天做好,说好的半个月你不会想知道晚一天会有什么后果。
缀满星辰的夜色将落地窗变为镜子,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冷漠地挂断电话。
以前只要听见她的名字, 想到她的存在,眼角眉梢就会柔软到不可思议,家族里的老头子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如果弥生小姐知道的话”,虽然不一定会让他改变主意,但至少不会那么咄咄逼人,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耐心地说服他们。
可现在,紫罗兰色的眼眸暗沉无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温柔缠绵的恶意,像条匍匐的毒蛇,等着最恰当时机咬断猎物的咽喉。
他只是比那些家伙幸运,千万个平行世界,没有“弥生”的“白兰杰索”都是一样的。
他想,不可以让那种事情发生,火星要在它刚刚闪烁时就要浇灭。
她一向言出必行,只要婚纱做好了她一定会回来,到时候,他会把象牙塔变为
会有什么后果你是想让我的婚纱染上人命吗
软糯的声音像羽毛般轻轻撩了一下耳蜗。
他猛然回过头,一眼捕捉到站在门口的少女。
浅蓝色及膝连衣裙,手上拎着一个小包,和离开时的穿着一样,就像这十几天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以为自己吓到了他,诺诺地解释,我开门的时候其实有点声音的,只不过你在打电话,可能没有听见
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有点荒谬他的感官一向是最敏锐的。
她抿抿嘴,不再说话,反手阖上门,一边换上拖鞋,一边顺手将小包放在壁勾上,动作流畅而自然。
宛如坠入梦境般,思维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冰冷的空气因为她的出现而波澜骤起,两人间的沉默也变成了一种温和的缓冲。
轻微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击着耳膜,他的视线紧随来到身前的少女。
一步的距离足以让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里,可他僵直着身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扬起头来,用一种专注的目光凝视着他,仿佛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似乎察觉到什么,她的眉心处拢起软绵绵的丘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在想怎么把象牙塔变成牢笼
他蓦然惊醒,想也不想就回答到,没有。
她沉吟了两秒,上前一步,跨过两人最后的距离。
在那双柔软的双臂拥抱他的时候,他下意识扶住她的腰身,恍惚间想起,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接触了。
只一瞬间,岩浆顺着血管脉络蔓延至全身,他克制不住般用力把她镶嵌至自己的怀里,坚固的黑色盔甲支离破碎,露出里面鲜血淋漓地血肉。
他躬下腰身,低头埋进她的颈窝,气息紊乱,语无伦次道,你以后哪都不能去不是说了会等我吗跑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算什么等嗯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要适应没有我的生活你做梦都别想
她柔然的双手轻拍着他的背脊,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那压抑的颤抖安抚住,就像在哄一个受惊的小兽。
与之相反,软绵绵的声音化为利剑。
啊我就知道瞒不住你,她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直白得可恨,没办法,总要试试能不能从死巷里走出来嘛。
他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下意识咽了咽喉咙,然后呢
这个恶劣的家伙明知他在等待答案,却故意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于是被施了魔法的时间无限拉长,将他千刀万剐。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的力道,就听她用一种无比冷淡的语气说
实在解决不了的话你要瞒住我。
即使没有四目相对,他也知道她的眼底没有一丝起伏。
他僵直着身子,目光虚落在半空中。
白兰,你了解我,既然你觉得如果告诉我真相,我一定会离开,那结果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她不急不缓地说,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哪怕我再绝望,再痛苦,你也要严严实实地瞒住我,一个字都不能让我知道。
他的公主正在主动为自己打造牢笼。
好。他低低地、呜咽出声。
狂风骤雨倏地平歇。
那些从她出现起就在暗中窥视的家伙们,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始终保持着恶意的沉默。
将海市蜃楼施舍给他。
受到生命威胁的克丽丝一个晚上没睡觉,终于赶工把婚纱做了出来,在门口迎接他们时,眼下的黑眼圈几乎与鼻尖平行。
这个女人的手工与她的胆小一样出名。
少女充满歉意地看着她,抱歉,克丽丝夫人,他昨天心情有点不太好。
说着,挽住他臂弯的手微微收紧。
他接受到她的暗示,对上克丽丝那双诚惶诚恐的眼睛,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克丽丝眼睛一翻,向后倒去。
一个助手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了下去,另一个则挂着僵硬地笑容,侧身躬腰,这边请。
她尴尬地犹豫了一下,要不明天再
他搂过她的肩膀,直接走进屋里,她装的,不用管她。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女助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引着他们走进婚纱试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