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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屏幕予以他提醒,他刚好回到了自己堕入深渊的那一天。
顾琛当即就行动了起来,尽管镜子里映出来的面容还是那样的稚嫩生涩,但他根本就不是曾经那个懵懵懂懂、一窍不通的毛头少年。前一世无数的经历与记忆悉数储存在脑海,教他很快就认清了眼下的情况。然而糟糕的是,尽管他知道怎样去做,却已经要来不及。
快没有时间了。
他原本知道一些方法能够吸引顾父与顾母的注意,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到顾家,但是糟糕的现实再也没有给他一点思考的机会。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校园,碾碎了他剩余的犹豫。强烈的不甘与恨意侵袭了他的心脏,让他不顾一切的将手段使出来,尽管会冒着极大的风险。
但是他赌对了。
果不其然,事情被捅了出去,顾父与顾母知道了真相。或许是因为时间提前了几年,或许是因为他人暗中的布置,上一世里,最初并没有亲眼见到的两人,竟然不辞劳苦、千里迢迢的奔波而来,到了那个肮脏而落后的小城,要亲自接他回去。
这让顾琛生出了惊讶之余,又生起了另外一种强烈的不甘。
如果重来的时间点,能够更早一些、更加提前就好了。
可眼下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顾琛最好了伪装,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已经山穷水尽的、快要被欺负上了绝路的少年。他即将堕入深渊里去,等待着最后一点点救赎。
而这个时候,他的亲生父母终于从天而降,将他带离了火海。
顾琛目光扫过了四周的摆设,眸光晦暗。
已经是个好的开始。
收起所有的尖刺,隐藏所有的不甘,遮掩所有的愤恨如今,他只是一个来到了新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一切而惴惴不安的少年,他还没有到十八岁,还没有后来令人不屑的那些“城府”与“算计”,还没有那些令人轻蔑而耻笑的经历,他的年龄与背景就是最好的伪装。
“笃笃笃”
门忽然被敲了敲。
这个时候,有谁会来找他
顾琛脑中闪过了疑惑,他走过去,拧开了门,赫然对上了一张秀丽清隽的面容。
阿鸩手有些发颤,他其实很有一些忐忑,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想要表达自己的善意。
他小心仔细的说“二哥,我给你热了一杯牛奶,这样可以睡得好一点儿。”
顾琛定定的瞧着他,忽然间一笑“谢谢。”
阿鸩原本有些害怕他拒绝,此刻听到这两个字,顿时心情便放松了几分,连面颊上都晕出了两只梨涡儿来。
“快喝吧,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喝了。”
顾琛点了点头,接过了阿鸩手中的瓷杯,少年的指尖是柔软的,还带着温暖的热意,如此的让人想要靠近。
他端起了瓷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却只是沾湿了嘴唇,半滴都没有落入口中。
面上是微笑着的,而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一个漠然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顾鸩,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被你欺骗了。
要怎样形容他对于这一个人的恨意
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历历在目,只要想起来,就无可避免的痛彻心扉。上一世,他刚刚被顾家找回去的时候,是多么喜欢这个所谓的弟弟啊
他并不是这个年纪回来的,而是比眼下整整晚了思念,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人,都已经落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养母欠下了巨额赌债,却偿还不起,蠢蠢欲动,最后决定将他卖出去。白天里他还去学校上了课,回来以后便被直接带走,从此,彻底中断了原本还过得去的时光。
他被自己的养母推进了狼窟,在水深火热的境地里生死不如。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一位母亲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心狠成这样,后来他知道了,因为那并不是他的生母。
想一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遇到了顾家人,听起来就觉得可笑。
一家会所。
哈。
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他像一个廉价的货品一样与其他人一字排开,挂着谄媚的笑容等待人挑选,会所里有的是手段令他们屈服就范。客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轻浮放荡,无一例外带着肮脏而下流的欲望。那种炙热的眼神是顾琛无比熟悉的,也是无比痛恨的。
被迫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他煎熬不下去,想要逃走。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遇到了顾沉,天之骄子,云端之上,和他生的几乎有八九分相似的顾沉。
过了那么久,他已经要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遇上了顾沉,只知道,在那之后,他就脱离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顾沉带着他离开,安置他去休养,没有一个人胆敢来找麻烦。
好像一下子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顾沉替他解决了一切,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担心那些人找他的麻烦,那个时候顾琛心里满怀感激,想着一定要报答顾沉,却对上了顾沉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然后他遇到了阿鸩。在街边打工,不慎晕倒,再醒来后,在医院中见到了阿鸩。在他昏迷后,是阿鸩将他送去的医院。
那段时期无比的混乱,纷纷杂杂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记得阿鸩来照顾他,笑着说,他长得很像自己的亲人。
他还见到了很多人,有一位美丽的女士见着他,扑簌簌的落下了泪来。
过了没多久,顾琛就被带回了顾家,然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养母口里所咒骂的,千人乘万人骑的婊子,他跟那个女人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他原本应当姓顾,是顾家的孩子。那位看着他哭泣的女士,原来是他真正的母亲。
他当真回到了顾家。
却见到了顾沉,他千恩万谢、发誓一定要报答的顾沉。
他无法遏制的想起了那个时候顾沉的眼神,复杂而晦暗的,意味不明。他无数次想问顾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恐惧着,根本不敢问出口。
如果那时候顾沉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那时候顾沉的确是故意的
顾琛没有办法想下去,那令他不寒而栗,他只能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他安慰自己,就算顾沉不喜欢他,至少他还有父亲母亲,还有心地柔软的阿鸩。
那个时候,是怎样一种光景
最初的时候,还是好好地,顾父威严而不失慈爱,顾母美丽而温柔可亲,大家都对他很好,可等着宴会上、交游、工作时,他一次又一次的手脚僵硬,一次又一次的言语发干,那目光就渐渐变得失望了起来。
而当他遭遇了从前的那些人之后,几乎陷入了噩梦一样的境地。
顾父对着他叹息越来越多,顾母看着他欲言又止,而顾沉,向来都对他不冷不热,怀着某种冰冷而森严的戒备,虎视眈眈着。唯有一个人,一直帮着他,朝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阿鸩。
他也当真以为,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是想要帮助自己了,他们的相遇就来自于阿鸩的救助。所有人都说,那个少年是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多么高贵,连他当初都信以为真。当他被世界冷漠以待,当他遭受了无尽的恶言与蜚语时,只有阿鸩站在他这一边。
他是多么的感谢少年啊,如此的信任于阿鸩,掏心掏肺的对着他好,甚至不惜自己折损也要保全阿鸩。他当真觉得自己是兄长,当真把阿鸩当做了值得疼爱的弟弟可他迎来的,又是什么呢
顾琛唇边掠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阿鸩从来都不曾把他当成过兄长,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那位冷酷无情的好大哥。不过是害怕他威胁到顾沉的地位罢了,这才虚与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