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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琛点了点头,接过了阿鸩手中的瓷杯,少年的指尖是柔软的,还带着温暖的热意,如此的让人想要靠近。
他端起了瓷杯,浅浅的呷了一口,却只是沾湿了嘴唇,半滴都没有落入口中。
面上是微笑着的,而心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冰冷。
一个漠然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顾鸩,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被你欺骗了。
要怎样形容他对于这个人的恨意
曾经所经历过的一切历历在目,只要想起来,就无可避免的痛彻心扉。上一世,他刚刚被顾家找回去的时候,是多么喜欢这个所谓的弟弟啊
他并不是这个年纪回来的,而是比眼下整整晚了四年,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人,都已经落入了无可挽回的深渊。养母欠下了巨额赌债,却偿还不起,蠢蠢欲动,最后决定将他卖出去。白天里他还去学校上了课,回来以后便被直接带走,从此,彻底中断了原本还过得去的时光。
他被自己的养母推进了狼窟,在水深火热的境地里生死不如。他曾经无数次想要一了百了,也无数次想过,一位母亲怎么能对自己的孩子心狠成这样。后来,他终于知道了,因为那并不是他的生母。
想一想他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遇到了顾家人,听起来就觉得可笑。
一家会所。
哈。
灯红酒绿的声色场,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他像一个廉价的货品一样与其他人一字排开,挂着谄媚的笑容等待人挑选,会所里有的是手段令他们屈服就范。客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轻浮放荡,无一例外带着肮脏而下流的欲望。那种炙热的眼神是顾琛无比熟悉的,也是无比痛恨的。
被迫失去了所有的尊严。
他煎熬不下去,想要逃走。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遇到了顾沉,天之骄子,云端之上,和他生的几乎有八九分相似的顾沉。
过了那么久,他已经要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如何遇上了顾沉,只知道,在那之后,他就脱离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顾沉带着他离开,安置他去休养,没有一个人胆敢来找麻烦。
好像一下子从地狱进入了天堂。
顾沉替他解决了一切,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担心那些人找他的麻烦,那个时候顾琛心里满怀感激,想着一定要报答顾沉,却对上了顾沉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双手生活。
然后他遇到了阿鸩。
顾琛在街边打工,却不慎晕倒,再醒来后,在医院中见到了阿鸩。在他昏迷后,是阿鸩将他送去的医院。
那段时期无比的混乱,纷纷杂杂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记得阿鸩来照顾他,笑着说,他长得很像自己的亲人。
他还见到了很多人,有一位美丽的女士见着他,扑簌簌的落下了泪来。
过了没多久,顾琛就被带回了顾家,然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养母口里所咒骂的、千人乘万人骑的婊子,他跟那个女人原本没有任何关系,他原本应当姓顾,是顾家的孩子。那位看着他哭泣的女士,原来是他真正的母亲。
他当真回到了顾家。
却见到了顾沉,他千恩万谢、发誓一定要报答的顾沉。
他无法遏制的想起了那个时候顾沉的眼神,复杂而晦暗的,意味不明。他无数次想问顾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恐惧着,根本不敢问出口。
如果那时候顾沉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那时候顾沉的确是故意的
顾琛没有办法想下去,那令他不寒而栗,他只能勒令自己不要再想。他安慰自己,就算顾沉不喜欢他,至少他还有父亲母亲,还有心地柔软的阿鸩。
那个时候,是怎样一种光景
最初的时候,还是好好地,顾父威严而不失慈爱,顾母美丽而温柔可亲,大家都对他很好,可等着宴会上、交游、工作时,他一次又一次的手脚僵硬,一次又一次的言语发干,那目光就渐渐变得失望了起来。
而当他遭遇了从前的那些人之后,几乎陷入了噩梦一样的境地。
顾父对着他叹息越来越多,顾母看着他欲言又止,而顾沉,向来都对他不冷不热,怀着某种冰冷而森严的戒备,虎视眈眈着。唯有一个人,一直帮着他,朝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阿鸩。
他也当真以为,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是想要帮助自己了,他们的相遇就来自于阿鸩的救助。所有人都说,那个少年是多么温柔、多么善良、多么高贵,连他当初都信以为真。当他被世界冷漠以待,当他遭受了无尽的恶言与蜚语时,只有阿鸩站在他这一边。
他是多么的感谢少年啊,如此的信任于阿鸩,掏心掏肺的对着他好,甚至不惜自己折损也要保全阿鸩。他当真觉得自己是兄长,当真把阿鸩当做了值得疼爱的弟弟可他迎来的,又是什么呢
顾琛唇边掠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阿鸩从来都不曾把他当成过兄长,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那位冷酷无情的好大哥。不过是害怕他威胁到顾沉的地位罢了,这才虚与委蛇。
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偏偏还有他这个傻子沉浸于其中。
看到他被耍的团团转的时候,阿鸩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半点情意也没有,甚至出手,算计了他的性命。
所幸还能够重来一次,所幸他竟然有了重生的机会。
上天如此垂怜于他,是教他这一次,直接看清少年虚伪作呕的真面目吗
乳白色的液体仍旧是温热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腥气。
送别了阿鸩,顾琛提着瓷杯,眼睛里的厌恶一闪而逝。他步入了浴室,毫不犹豫的泼掉了杯中的牛奶。
如果当真换了从前,恐怕即使心中再不耐,也会感念于少年的笑容,强逼着自己喝下去的。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了使自己为难的念头。
何必呢。
事实上,顾琛从来都不喝这玩意儿。
他觉得恶心。
在此之前。
阿鸩送上了牛奶,脸颊上晕着两只小笑涡儿,就像是什么都无所察觉。他的眼睛仍旧带着笑意,然而认真看过去,半点都不曾到达眼底。
胸口的平安扣温热。
细细嫩嫩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小山雀语气十分怀疑宿主我怎么觉得你的笑容好假呀啾
阿鸩微笑道彼此,彼此。
他脸上的笑容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可顾琛脸上的,也不见得真啊。
当他眼睛是瞎的看不出来吗,对于他送过去的那杯热牛奶,顾琛也半点儿算不得喜欢呢。
何况自从顾琛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那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尽管只不过一闪而逝,但还是被阿鸩捕捉到了。
那样子,可半点不像是刚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