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爷看着对面的詹时雨、许迎风两人:“兵凶战危,虽有不测难制之寇,却也要有运筹帷幄之人,军中一日无银,则一筹莫展,帐下一日无饷,则兵心自乱。”
“詹、许两位县尊,千里转运,不辞劳苦,学生谨代洪总制也敬二位一杯,咱们一同满饮此杯。”
詹时雨与许迎风自然不无不可,几人端起瓷杯,将里面的三钱酒浆一饮而尽。
杨家此番摆宴,用的是十年陈的汾酒,入口绵软,回味甘甜,暖胃而不上头。几轮推杯换盏,几人也便渐渐熟悉了起来。
杨渊本来就跟江煌熟悉,平日里与詹时雨、许迎风二人都打过交道,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时局不易,流贼过境,将城固县祸害得不轻,劫掠些金银财帛也就算了,将百姓无论男女一并掳掠,却是伤元气啊。”许迎风一声长叹:“之前的欠税无处办理,秋粮也是拖下来了。还是洋县人杰地灵,终究免于毒手。”
杨渊很是感谢这位许知县,若不是有他居中办事,杨家也没法在城固那边以那么低的价格吃进那些土地。
“也是杨公知兵,江守备敢战。”詹时雨作为合格的官僚,脸皮功夫那是相当说得过去的。
不管当时闹得如何不愉快,但是事后的功劳并没有少了詹时雨的,而詹时雨也很愿意为杨世禄报上去的注水战报作证。
花花轿子人人抬,佛教界有一句名言,“若要佛法兴,维有僧赞僧”。商业互吹那是必备的传统技能。
“甘抚台着实不算堪用,但是孙抚台一上任,风气却是不一般啊。”江煌一句话出口,却发现宴席上面额气氛有了些变化。
詹时雨和许迎风对视一眼,低下头老实饮酒,杨渊旁边的那位陈师爷则夹起一筷牛肉用力咀嚼,好似浑然没有听见。
杨渊一时有些尴尬,江煌出身商贾,没见过这等迎来送往的官场俗务。按照官场规矩,餐桌之上是不议论上官是非的。
崇祯皇帝的事情可以说,温体仁阁老的笑话可以讲,六部的尚书、侍郎如何不接地气可以骂,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们怎么胡闹可以说,邻省邻府的烂事可以分享。
唯独这直属的上官,不宜说,不能讲。
因为你不知道周围的哪只耳朵会把这些话传上去,传上去之后那位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江煌在这里说甘学阔的不是,他说的固然没有问题。但是在座的之中,万一有人同甘学阔熟悉,为甘学阔抱不平。江煌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传到孙传庭耳朵里,万一被孙传庭视为阿谀奉承,周围的人将江煌看成捧高踩低的小人,又如何?
更何况旁边还坐着那位陈师爷。
这总督与巡抚之间的关系,怎是一个一言难尽就能说清的?
若是被有些人看成江煌当着洪承畴的师爷剖明心迹,站队到孙传庭那边,这不又是一场风波?
更何况人家甘学阔怎么讲也是一省巡抚,哪里轮到你一个武官在这里臧否?
江煌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但是有些实话却是不能说的。
“甘抚台也不是什么庸碌之人,只是有些不适任而已。”杨渊赶忙出来代为转圜。
“国朝承平日久,像洪总制这样文武兼资之人,天下真的没有几个啊。”
杨渊由衷感慨一声。
这到不是杨渊吹捧洪承畴,洪承畴以封疆之重,在崇祯皇帝手底下干这么多年仍然屹立不倒,这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本事了。
君不见陈奇瑜、练国事等人有多惨吗?
“孙抚台本为云中人,也是精通骑射的。”陈师爷终于将那块牛肉咽下去:“只是……”
詹时雨将杯中酒举起准备装醉,只是想到自己这只是喝了第一杯,不过三钱而已,就这么装醉还是太明显了。
心里暗骂一句江煌,然后望向旁边的城固县令许迎风,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低头装傻。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官了,詹时雨心下恨恨,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那位师爷在那里说话。
洪亨九那么圆滑的一个人,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四六不靠的师爷?